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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狂暴

    绝壁下的海同样呈现狰狞的模样,尖利的礁石被海水遮盖着,不时露出刀一样的尖端。而真正显其狰狞的并非这些利石,而是随处可见的碎裂的骨头,一块块地卡在石头中间而无法沉入水底。黑夜逐渐退却,晨雾笼罩,几个模糊的身形在远处出现,向这断崖之底慢慢靠近。

    死人的物件让这里看起来像一个乱葬场,荒凉中平添浓郁的阴森气氛,这里散落的大多是坠崖者的尸骨,许多意欲挑战极限的人还未品尝巅峰的滋味,就从山顶坠落,被尖锐的石头击成了碎片,就算落得远一点,落入海水中,剧烈的撞击也不是普通人能够承受的,不过,这样大概可以保留一副完整的骷髅。

    这里是死地,但不是禁地,相反,死者遗留的无主之物吸引了不少前来寻宝的人,而这些人里,附近的渔民则是主力军。

    这算是一种特殊的死人财了。

    几个身影渐渐靠近,进入了由骨头圈出的大概二百米见方的范围,而后散开,寻找可以使用的东西。

    一个大概十岁的男孩离开父亲,向断崖外较深的海水中走去,他的身形矮小,走不了几步就要换成游,但是从小与水的接触让他拥有了极好的游泳和潜水本事。他像一条黝黑的鱼一样,整个人钻进了深约三米的水中,透过浑浊的水流寻找些东西。

    不出所料,水底还有几具保存完整的骷髅,被鱼和寄生虫将皮rou啃食得干干净净,姿态各异。骷髅自来便是表示死亡和恐惧,不过男孩似乎已经看得多了,认真摒气的脸上没有丝毫害怕的表情。他直接趴到yingying的沙子上,在骷髅的骨缝间仔细寻找。这已经是许久之前的骨骸了,不知被人倒腾了几次,值钱不值钱的东西早就被人拿走。

    男孩几番寻找无果,气愤将一具半坐的骷髅踢倒,此时闭气差不多已经到了极限,他只好用脚蹬地,让自己向水面升去。

    他的头已经触碰到了空气,忽然,一只手自岩石后探出,握住了他细细的脚腕,猛的将他拽回了水底。男孩惊恐万分,本能地喊叫,苦涩地海水涌进了他的口中,堵塞了所有声音。而在外面,不过是起了几个水泡而已。

    同来的父亲已经走到了断崖底部,少有人可以坠落到这么靠近山壁的地方,但是海水会把一些细碎的物品推到这里。这是经验,远比盲目寻找效率高的多。

    不过今天运气不太好,一无所获,他背靠山体向海面看,此时,突然眼前一黑,惊呼出声,男孩的身体仰躺在海面,被海水推着一点点移动,根本不像是在玩耍。他迈开步子朝男孩走去,一边呼喊儿子的名字,将另外几人也吸引了过来。

    离男孩最近的一人注意到了异状,扑进水中将男孩带离了海面,但是他刚刚踩在石头上,突然就僵住了,再不敢动。

    锐利的刀尖浮出水面,自他的腹部一直挪到他的喉咙,而后定住。男人愣愣地看着随后从水中浮出的人,他的身上是破碎的兽皮,伤痕累累,长发湿透披散,遮住了脸庞,一双眼睛阴森无比,犹如恶鬼。

    正是凌伽,不过,已经不是几天之前的凌伽了。

    刀尖流露出阵阵杀气,随时都可葬人性命。

    “你是谁?”男人声音忍不住颤抖,怀中的男孩还有些气息,只不过是晕了过去,这让他对自己的安危略略放下了心。

    “你是谁?”凌伽的嗓子几乎都不能发声了,话语如同生锈的金属摩擦,让人浑身不舒服。

    “我叫……俄利斯。”男人慌忙报上自己的名,却不敢再询问凌伽是谁,也不敢后退以离开刀尖的攻击范围。倒是凌伽点了点头,将刀收了起来,回身走了几步。

    “喂,你对我儿子做了什么?”男孩的父亲却怒吼了一句,将已经走到水深齐胸处的凌伽喊住了。

    “他只是晕过去了,没什么大事。”凌伽淡淡道。

    但对他来说不值一提的事情放在男孩父亲眼里,却是大事,他从同伴手里夺过孩子,小家伙就像睡着似的,脸上并没有痛苦的表情,不过谁知道打晕是用的什么方法。男人将儿子递到身后的一个女孩手中,快跑几步追上了凌伽。

    在水中奔跑,凌伽自然是比不上这些渔民的,但男人贸然接近凌伽绝不是明智的做法,特别是在自己被愤怒充斥的时候。男人一把抓住了凌伽的肩膀,挥拳想照着他的脸来一下重击。

    但是他立刻就被掀飞了,落入水中溅起大片水花,等他凭借熟练的游水本领站起身时,又被凌伽一脚踩进水中,狠狠撞在水底的石头上,下一刻,刀尖已经碰到他的脸。

    “别惹我!”凌伽低吼道,身体里好像压抑着巨大的愤怒,随时可以破体而出。

    男人被大力压在水底,不敢动,也没法动,照这样下去,就算凌伽不刺死他,他也会憋死。此时的凌伽状若疯魔,身旁有几人已经落荒而逃,只剩那个女孩。

    女孩起初被凌伽吓到,而男人被打入水底的时候,她几乎害怕地喊叫了出来。但是恐惧立刻就被强制驱逐。

    “请住手,”她大喊,向前走几步,却不敢离凌伽太近,“我向你道歉!”

    凌伽猛然抬头,凶狠的目光瞬间将女孩笼罩,这女孩不过十五六岁,脸庞犹显稚嫩,显然也是从小伴海而生,拥有健康黝黑的皮肤和一双深蓝色的眼睛,此时这双眼睛里充满了恐惧。

    募然,另一张稚嫩的脸出现在凌伽的脑海里,搅动他的神经和记忆,然而却是陌生的。凌伽不由发一声痛苦压抑的低吼,浑身仿佛一瞬间失去了力气,踉踉跄跄地后退几步,险些摔进水里。男人终于获得了解脱,挣扎着站起,不住咳嗽,他已经喝了好几口海水。他再也不敢冒犯凌伽,急急地退回去,将女孩护在身后。

    凌伽将刀拄在水底的石头上,突如其来的头痛让他痛苦不已。女孩惊讶地望着这个奇怪的青年,想上前询问,却拿不出胆量。

    半晌,头痛才慢慢退却,凌伽一张本来就没有血色的脸变得更加惨白,湿漉漉间更填一分恐怖。他晃晃头,将脸埋进水中,让冰凉的海水帮助恢复一下清醒。

    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浊气,看了一眼惊魂未定的两人,声音变得虚弱:“抱歉。”

    男人似乎没有想到刚才还凶神恶煞的凌伽突然会反过来道歉,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问道:“你也是从上面落下来的吗?”他指指身后耸立的断崖。

    “大概吧。”凌伽说。

    男人已经想到这个可能,但是仍然不敢确信,虽然凌伽遍体鳞伤,但是可以保住性命,实在难以置信。

    “那你是谁?”

    “我是谁……”凌伽沉默了一下,摇摇头,“我不知道。”

    说罢,他不再同男人讲话,在水中迈开步子准备走掉,但是他着实不知道自己该往什么地方走,只能凭感觉寻找水比较浅的地方,这一片区域都被海水覆盖,沙滩在断崖的侧面,站在这里看不到。

    凌伽从三人面前走过,男孩还在昏迷之中,他看了一下,被头发遮盖住的眼睛里有隐隐的歉意闪过,刚才他的确动了杀心,只是因为毫无来由无处宣泄的愤怒,离他最近的男孩成了倒霉的牺牲品,只不过幸好他克住了自己。

    心细的女孩敏锐地捕捉到了凌伽的这一点歉意,稍愣,刚要出声喊他,男人摆摆手制止了她。

    凌伽的身影消失在悬崖后面,此时晨雾已经渐渐散去。

    “他是谁啊,爸爸?”女孩忍不住问。

    “不知道啊,他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男人摇摇头,“我猜,或许是一个自杀不成的人。”

    这个推测大概是根据凌伽的脸色做出的,不过女孩有自己的想法。

    “走吧,今天没有收获,”男人拍拍女孩的头,将儿子背在了背上,“不过没有危险就好啦,神保佑我们。”

    女孩跟在父亲身后慢慢走着,走过断崖拐角时,她看到了远处凌伽的身影,将手中的一条细细的项链握紧了。这本来是要交给父亲的,不过她现在改了主意。

    上了岸,凌伽便真的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了,因为断崖下乱葬地的关系,附近没有什么游人,毕竟谁也不愿意游泳时突然和一具骷髅撞在一起,也只有寻宝的渔民才会在这里出没,却也很少,所以显得十分荒凉。

    不过这荒凉正好配凌伽的心情,他觉得自己的胸腔完全变成了一片沙漠,找不到一点生命存在的迹象。凌伽向四周望了望,渔民带着自己的孩子已经走远了,这里好像真的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于是他随意寻了个地方躺了下来,抬头望天,天是灰蒙蒙的颜色,今天似乎是个雷雨天气。蝎尾切横放在了身旁,即使没有阳光照耀它仍然是银亮的。

    倒扣的苍穹望不到边际,凌伽觉得一阵眩晕,他闭上了眼睛。

    然而此时就算是梦,也是空荡荡的,一片死寂的世界。经常出现在梦里的血红色情景突然之间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灰白,他自己在这灰白里飘浮坠落,永无尽头。

    这变化了的颜色却不能让凌伽感觉更舒服一些。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点点凉意砸到了脸上,凌伽知道这是下雨了,不过他不想起身,反正也是无处可躲的,不如索性淋个痛快。

    然而脸上的凉意很快便消失了,凌伽的耳边却还想着淅淅沥沥的雨声,他不由睁开眼睛,眼前是翠绿的颜色。

    是一柄宽大的叶子,在他的头顶上方遮挡住了雨水。

    “你醒了?”凌伽听到了女孩的声音,而且是道歉的女孩,她蹲在身边,手里握着叶子粗壮的柄。

    “你怎么在这里?”凌伽问。

    “我来给你一件东西,”女孩说,“我想,它可能是你的。”

    她另一只手自背后拿出那根细细的银色项链,举到凌伽面前,轻轻晃了晃,项链的末端坠着一颗蓝色的钻石,很是精致。

    凌伽的瞳孔骤然紧缩,剧烈的痛意再次袭来,如同利刃,狂躁地劈进了他的头颅里。

    “拿开!”凌伽低吼道,手一挥,将女孩甩出两步之外,密集的雨滴覆盖了他的脸庞。

    女孩落在了柔软的沙滩上,并未受伤,只不过心中的惊骇汹涌,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一样小东西可以让原本平静的凌伽突然狂躁,如果这个青年发疯的话,她连惊呼求救的机会都没有。

    不过凌伽纵然发疯,对象也不是她,而是身边的岩石,一声声钝响,坚硬而棱角四立的岩石被轻易击成碎块,而碎块里掺杂的鲜血则迅速地被雨水冲进沙子里。

    “对不起,请住手!”女孩失声喊道,眼泪流下,心下后悔恐惧交杂。

    凌伽连连挥舞了数十下后才停下,双手已经变得血rou模糊,身下散落碎裂的石块,双手的剧痛依然无法冲击刺进脑海的利刃,他剧烈喘息着,身体也在颤抖。

    雨水变得激烈,如同帷幕一般将天地覆盖,女孩已经无法看清海与岸的分界,凌伽的身形也变得模糊,不知为何,她一直哭泣着。

    凌伽终究没有熬过头痛,眩晕在了大雨里,女孩费尽力气将他拖到了勉强可以避雨的地方,一片低矮的树林。又撕破自己本就破烂的衣袖,替他包裹住了手上触目惊心的伤口,渔民们都有自制的止血的土药膏,虽然效果不十分显著,但用在应急的时候还是可以的,加上凌伽非普通人可比的体质,伤口流出的血只浸透了两层布,便停止了向外流淌。女孩这才松了一口气。

    只有趁凌伽昏迷的时候,女孩才有机会拨开他缭乱的头发,看清楚他的模样。不过她只能辨认出这是一张东方人的面孔,却无法确认具体来自哪一个国家。凌伽的脸上横竖交错着几道伤口,略显狰狞,不过仍无法掩盖紧锁眉头间的一股英气。凌伽的额间挤成一个川字,女孩试图将它抚平,但总做不到。

    “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女孩喃喃道,将项链举到眼前,这件饰物的精致漂亮无可质疑,湛蓝色的宝石会让任何一个女孩子爱不释手,却不想竟含着致人疯狂的力量。

    她想了想,把项链塞进了口袋里,免得再被凌伽看到。

    因情绪导致的昏迷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十分钟后,凌伽轻哼一声,慢慢睁开眼。

    天地间已被大雨充斥为一片苍茫,这低矮狭窄的树林成为了喧闹间的唯一静土。女孩靠在两步之外的一棵矮树上,怯怯地看着他,一副万一有状况立刻就跑的样子。

    凌伽自然能猜到自己是怎么从沙滩上过来的,两地相隔百余米,他近七十公斤的体重对一个孱弱的女孩来说不算轻松。

    凌伽轻轻叹了一口气,虽然如此,但他不想表示感谢。

    “你怎么还不走?”他说,语气冷漠依旧。

    “你受伤了。”女孩指指他的手。

    凌伽可以感觉手上还存在剧烈的疼痛,不过疼痛没有深入到骨头里,石头只是磨破了他的皮rou,却对他坚硬的骨骼无能为力,这或许也是坠落悬崖不死的原因。凌伽对自己的身体,也只能推测。

    他把手举到眼前,双掌上缠绕着粗陋的绷带,而且手法也很笨拙。女孩的脸立刻就红了,黝黑的羞涩脸庞很是可爱。

    但是羞涩立刻就被惊愕覆盖,凌伽粗暴地将布条扯下,毫不在意撕扯间带下了自己的血rou,一双可怖的手再次露出来。女孩瞪大眼睛说不出话来,眼睛里隐隐有雾气凝聚。

    “我没有受伤,”凌伽挥舞下拳头,将它们伸到雨水里冲刷,“不需要治疗,我也不喜欢有人在我旁边,走吧。”

    “可是……”

    “走!”凌伽一双眼睛陡然变得凶狠,将女孩吓得猛一颤抖,站起身便欲跑进雨中,又突然站住,将口袋里的一样东西放在凌伽身边,而后落荒而逃,大雨迅速掩盖了她的身影。

    女孩丢下的是一个灰色的小瓶子,凌伽将它拿在手里,一股浓郁的草药味冲进鼻间,这应该是药膏一类的东西,他闻到自己手上同样存在这样的味道,不过已经被雨水冲刷干净。

    凌伽将瓶子放进口袋里,却发现换装的依文特人的裤子是没有口袋的,而且已经破烂到几乎难以遮蔽身体,他不由苦笑一下,伸手在身边摸索,碰到了蝎尾切湿透的刀柄,女孩把刀也带了过来。

    凌伽把刀握在手中,隐隐的安定和压抑同时涌上心头,头痛蠢蠢欲动,不过这次被他及时压制了下去。

    “真是对不起啊,小丫头,”他喃喃道,“不过,不可以有人再接近我了。”

    凌伽以刀拄地缓缓起身,冷冷注视浑浊的世界,下一瞬,他猛然挥刀,粗壮的树干被拦腰斩断,大雨滂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