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院 - 历史小说 - 东逝水,转头空在线阅读 - 第一章 李枭

第一章 李枭

    过山郡,位于西南蜀州境内,隶属凌川镇守府辖下。

    郡内大小城池、村堡在官面上皆归于挂名郡守的过山城太守治理。

    而郡治所过山城,因与凌川府治所天府城相邻,且地势远高于盆地中的天府城,故有“附郭”之称。

    时值初秋,过山郡却丝毫感受不到应有的凉意。

    烈日之下,身上更是有说不出的湿重,或许人们不明白这是什么样的感觉,但“要熟了”的回答,却可以从此地大多数民众口中得到。

    离着过山城几十里的某处山道,道旁有一间简陋茶铺,若是不仔细些,只会当不存在。

    没人记得此处是否该有这处茶铺,不过联想到不远处那据说很是灵验的道观,也就释然了。

    茶铺内只有两人,相貌忠厚、身形瘦弱的茶老板,其貌不扬、看着就无力的书生。

    茶老板趴在柜台处拿着把蒲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风。

    “嗒、嗒、嗒。”

    书生坐在临道处,借着竹帘遮了身形,左手很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右手则在半掩的茶盖上画圈。

    书生名叫李枭,他不是不想喝茶,只是这一泡茶才冲上没多久,水温略高,他能做的除了闻香,便是等着茶水降温。

    如此闷热的鬼天气,按理说,茶铺内放凉的老荫茶才是首选,只是今日李枭更中意这口现泡。

    李枭透过竹帘之间的间隙向外看去,脸上挂着一丝笑意。他已经很久没有能够如此悠闲地享受生活了。

    倒也不是他在外忙得停不下来,只是缺少一种感觉。而这种感觉似乎只有过山能够带给他,虽然此地离着过山城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他十二岁那一年第一次踏入过山城,至今二十有二。

    虽然十年只有其中短短三年是一日不差的生活在本城内,可在外漂泊的五年间,他时刻都惦记着这处心中的故乡。

    李枭在茶碗上的手停了下来,水汽的温度比先前低了很多。

    端起茶碗,右手提盖在水面上重重一刮,绿色翻腾而起。

    “吱”的一声,李枭试探着尝了一尝。还行,不至于将嘴烫伤。

    小撮一口,将茶水含在口里,并不急着咽下。茶,心急之人是品不了的。

    “在外也得人送过江州来的龙井、碧螺,须承认二者香味更佳,可我却更心念过山土茶之苦。”李枭放下茶碗道。

    那趴在柜台上似睡非睡的茶老板懒洋洋道:“却是不及老荫。”

    李枭并未搭理老板的飞白,依旧透过竹帘看向山道。

    他有信心,所以他不急。

    ......

    一面白底靛蓝边幡子一点点探出了坡。

    接着是“铁口直断”四字依次现出。

    最终,头上挽着道髻,随意插着根木簪,穿着老旧道袍,眼瞅着四五十岁的道人缓缓出现在了茶铺外面。

    老道眯着眼看了看茶铺,擦了擦汗,有些迟疑地踏进了茶铺内。

    扫视一圈,见着被竹帘挡住的李枭时,眉头微皱,作势就要离开。

    临上门的生意,岂能说放就放?茶老板将蒲扇往后腰一插,踉跄着跑出来拉住了老道:“道长快请坐,这鬼天气煞人得紧,不妨喝碗茶再赶路不迟?不贵!两个子。”

    老道转过身来,仔细打量了一下拉住自己的人。见着那张老实巴交的脸上,透露出的谄媚,再看了看那边弱不禁风的书生。老道的眼中滑过一丝不明所以的嘲弄。

    “嗯。”

    鼻腔微微发音,轻轻一抖,将衣袖从茶老板手中脱开,面朝书生隔了张桌坐下,然后将幡子随意靠在了桌边,手却不曾远离。

    茶老板生怕这单生意黄了,赶紧跑至茶桶边上,拿起勺给老道添上一大碗茶,当然也不忘自己就着勺子饮了一口,又似不过瘾的干脆给自己也添上一碗。

    老道见到茶老板的动作,这才将一双手放到了膝上。

    “道长莫要因这茶水颜色不佳而鄙夷,此乃自家产的,最是解渴。你尽管喝,不够再添。”老板将茶端上后,热情介绍道。

    老道听言喝了一口,不置可否。只是心中的烦闷略微淡了些。

    茶老板是个自来熟的,就势坐在了老道旁侧,拿起蒲扇在两人中间徐徐扇了起来,又从怀中掏出把乌漆嘛黑的豆子有意分享给老道。

    老道瞥了一眼递过来的豆子,摆了摆手,笑着谢绝了好意,喝了口茶,转头看向了外面。

    李枭再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暗自点头,此时温度不差,味道也是正到了极点。

    见着那边翻过的茶盖扣在了茶碗上,这边多话的茶老板,对自家的业务却不敢有丝毫懈怠,蒲扇一插,豆子一收,三两步就将李枭的茶碗收走,退去一边洗刷去了。

    李枭提着先前放在地上的书箱,挪步到老道那桌,与老道相对而坐了,将书箱放在身边后指着那面幡子上的“铁口直断”道:“道长当真有这等能耐?”

    老道侧目瞥了他一眼,轻嗯一声,又将头转过去,只是一双眉毛隐隐有皱起的征兆。

    李枭丝毫不在意老道所表现出的不耐烦,继续道:“小生听闻过山换了太守,此番来便是为谋个前程。,然不知我这些许能耐能否入老爷们的眼,因此心中忐忑不安,道长不若与我算上一算?”

    老道回过头来,看着李枭淡淡道:“前程在人自个儿脚下,公子能否谋到前程,公子心中自知。有能耐,不在过山亦可前途似锦。”

    李枭笑道:“我问卦于道长,道长不愿算便罢了。何故拿些假大空来蒙我?”

    老道看着李枭面露讥讽,从怀中掏出三枚铜板,也未问过生辰八字,就这么径直起卦、排卦,然后说道:“上坤下乾,泰。卦书言,小往大来,吉,亨。贫道先行恭喜公子了,你此行必有所得,只是需小心乐极生悲。”

    再看李枭面上的讥讽意味更浓:“道长当是个老神仙不成?不曾问过小生的生辰八字,不曾看过今日是否空亡,就如此径直算了?却不知是算的小生,还是道长自己。”

    老道终于不耐烦,挥手收起三枚铜板就要提幡离去。

    李枭却是不依不饶一把抓住老道,一手扶住书箱,笑道:“这鬼天气,闷热得令人心烦,道长何必着急着走?何况......”

    “某之前程可应在道长呢!”

    感受着手臂上传来的力道,老道暗自警惕,收敛起不耐烦,笑道:“不知公子是何人?不如放开贫道,我二人才好心平气和的交谈不是?”

    李枭并未依言放手,反倒抓得更紧:“只恐我放手,道长便人影无踪矣!”

    老道笑道:“贫道又不曾做了甚亏心事,为何要逃跑?”

    “是吗?”李枭看了看面无异色、笑得十分自然的老道,微合眼睑,再睁开时,迸发出滔天杀意道,“你不惜绕远,从此地走,不正是因为身负通缉吗?在城内躲了如此久,我还道你不出来了呢!”

    老道笑道:“公子在说什么?贫道不太明白。”

    “真不明白?原过山城书记官,段正非。”

    不等最后一个字说完,李枭已从书箱中抽出一柄短剑朝着面前劈了过去。

    被唤作段正非的老道微微侧身躲过此击,笑颜依旧。只是没人能看见他那一双笑弯的眼中尽是狠厉:“不知你如何找上我的,不过既然来了就死去吧。”

    李枭不知他哪来的自信,只待再出一剑结果他时,却是瞧见对方抬起没被抓住的手,轻轻一动,衣袖中一点寒芒射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