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割尾巴
我上学的时候，我们家里已经有了五个学生了，大哥都是高中生了，这在当时，是一个奇迹，因为好多的家庭里，大的孩子已经在队上挣工分了，可是，爸爸却不一个劲儿地让我们读书，他说，他是上了没有文化的当了，所以，砸锅卖铁也要让我们多读一点书，本来，我们家里就是一个超支户，这还要供孩子们读书，可想而知，爸爸的压力有多大。我那时的书费好像是一块五毛钱，可是，就是这么一点钱，还是一个赊帐。 我记得，有一回老师点了我的名，我还以为又是什么好事了，老师却让我给家长带一个口信，这个学期又快完了，我的报名费都还赊在那儿了，当老师把这个情况一说给我听，我顿时有一些无地自容了，因为同学们的眼睛都盯住我了，我当时恨不得有一个地洞钻进去。可是，老师也很清楚我们的家庭情况，他并没有多说，好像只是为了应付一下才说的一样，可是，我还是有一点脸红，因为全班只有我和另外一个同学的没有交，同学们已经在下面议论了，听到他们叽叽喳喳的，我的情绪一下子就低落了。 晚上回到家里，我小声地跑父母说了这个事情，爸爸吸了一口烟，说道“快了，是这几天就可以拿起去交的，你去跟老师说一下吧。”我又看了一眼mama，mama轻轻地点了点头，我放心了，因为，爸爸这样说是有他的原因的。 每到下半年，村里特别喜欢放电影，今天是这个村里放，明天又来别的生产队了，而爸爸和mama就开始了他们的另外一个生财的门路，我们家里的甘蔗不是多嘛，在大雪来到之前，全部扒起来，放在地窖里，哪里有放电影的，爸爸就扒一大捆起来，所外面的叶子剥了，用水洗提干干净净的，那些甘蔗都有两米多长，端端直直地，用绳子一捆，爸爸就扛在了眉上，mama则是提一个马灯，扛一条板凳跟在他的后面，两人来到电影场子，找一个后面一点的位置，把甘蔗支在板凳，马灯一放好，就可以做买卖了，虽然说当时没有什么人有钱，可是，我们的甘蔗卖得很便宜，一棵大一点的一角，小一点的五分，每一回，别人看电影看得津津有味，爸爸却在跟别人削甘蔗，mama负责看管着甘蔗，要提防人多的时候，被人混水摸鱼地偷走一些，爸爸的生意做得相当的好，只是，有一些人老是看不惯，在一边扇阴风点鬼火，可是，晚上又是一个不被人注意的时候，所以，我们的书费和学杂费呀什么的，基本上都是靠爸爸卖甘蔗的钱来贴补的。 好像看来卖甘蔗是一个很简单的可与，可是，其中的辛苦只有我的父母才会体会。因为要把甘蔗种好，大热天的，中午一回到家，别人别人吃饭过后，都在休息了，可是，我们的父母却没有休息的时间，他们要趁着这一点功夫，给甘蔗施肥，培土，还要除杂草，吃饭的时间只有那么多，可是，他们从来都不浪费这点儿时间，别人睡了午觉起来上工的时候，我们的父母也拖着工具从甘蔗地里出来了，他们的衣服汗湿得只剩下衣边了，听到了上工的铃声，他们赶紧地换了衣服就走了，生产队上的活路，他们也是不能耽误的，我们的口粮还要他们拿工分去换了。 天快黑的时候，大人们收工了，一走到家里的父母一脸的兴奋，公社要放电影了，这种时间可不能错过了，还来不及喝一口水，爸爸已经拿着锹去起窖了，mama随后就跟来了，爸爸把地窖一扒开，跳下去就搂着甘蔗往外面甩，mama一边剥着甘蔗叶子，一边问爸爸，是不是差不多了，要不然，今天就弄这些去卖吧。 “我还要多搂一抱出来，孩子们要吃的时候，不是方便一些嘛。”爸爸这个人，还是在乎我们孩子们的感受，他要卖的东西，都是我们吃不完了的，多出来的，他不是那种爱财如命的人，不管多值钱的东西，只要我们要吃，他就宁愿不要那一点钱，所以，我们的家里，孩子们虽然多，但是，我们不像别人家的孩子，看不得别人吃什么好东西，我们的爸爸本来就会种一些菜，但是，抢新的菜，他不是拿去变了钱，而是，先让我们尝一个鲜，最后，他才会弄去卖，所以一直到现在，我们好像对什么东西都不是蛮稀奇，总觉得爸爸有办法让我们得到它一样。 “也好，就多搂一抱吧，反正别人买去还是吃了的，我们自己的种的，还舍不得给他们吃呀。”mama同意爸爸的看法，他们的想法完全一致。 我那时很懂事了，晓得自己吃的话，拿小棵一点儿的，大一点的甘蔗卖得上价钱，从小，爸爸就在跟我们讲这样的话，有一些东西好吃，并不在乎大小，而有一些东西，是不能吃的，就比如香瓜吧。你看它只是烂了一个小洞，好多的人就是把洞挖了，把这个瓜吃掉，可是，爸爸却叫我们，不要心疼那点瓜，虽然只是一个小洞，可是，整个瓜都坏掉了，有细菌的，吃了会拉肚子的。也许是生活的艰辛，爸爸早早地就教会了我们一些生存的能力。 jiejie从小就很能干，这时候的她已经在跟mama帮忙了，她会提上马灯，走在前面，这样，mama就轻松了很多，可是，我不行，我的脸皮薄的很，在学校里，有人问我，昨天晚上，是不是你的爸爸mama在卖甘蔗呀？我会羞得脸红脖子粗的跑到一边生闷气，可是，姐妹碰到这种事情，她会把头一昂，自豪告诉别人，她也去卖了，而且，电影她也看了，还是蛮好看的。 可是，我一直觉得这是一件挺丢人的事情，我最怕放电影了，因为第二天准会有人对我指指点点的，我都有一点不敢抬头见人了，生怕别人又问我，昨天晚上卖甘蔗的是你的爸爸mama嘛？ jiejie就是大方多了，这一天放假了，jiejie和婆婆在姚集街上卖甘蔗，摊子支在国营的小馆子门口，只有这一点地方要宽一点，而且，这还是一个三叉路口，不管从哪里来的人都看得到这个摊子。另外，这里支出来的围墙还可以挡一点风，婆婆和jiejie一人一把椅子坐着，买甘蔗的人很少，婆婆和jiejie说着什么，jiejie高兴地哈哈大笑，我想听一下，她们究竟在说什么，可是，我又不敢过去，我怕我的那帮同学从哪里冒了出来，第二天又怪怪地看着我。我只好远远的望着她们，和她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婆婆其实喊我了，可是，我装没有听到一样，就那么远远地望着。 才卖了三只甘蔗，就走来了一个胖胖的男人，他不由得分说，就把甘蔗搂起就走，婆婆急了，jiejie也站了起来，她们赶紧去抢甘蔗，婆婆的一双小脚，哪里赶得上人家，可是，她还是跟在后面跑着，希望跑来前面把人拦住，婆婆总算是拦在了那人的前面，因为那人抱着甘蔗，根本上走不动，这时，一些人围了上去。 “兆松，你要干什么？”婆婆气势汹汹地拦住了那人。 “干什么，我要交到专案组去。”兆松放下甘蔗说道。 “光天化日的，你还敢抢东西？”婆婆继续说道。 “是你错在先，你晓不晓得嘛。”兆松有一点无可奈何地说道。 “还是我错了，我一不偷，二不抢的，还我错了？”婆婆振振有词。 “大妈，你不是不晓得，你这是资本主义尾巴，我们要坚决地割掉的。”兆松说道。 “我又不是畜生，我还长尾巴，我不管，你把甘蔗跟我放下，要不然，你走到哪里，我跟到哪里。”婆婆才不怕了他给婆婆戴得高冒子，而且，我婆婆不怕他们。 “你看你，又来这一套了，跟你说东，你偏偏扯西。不是你长了尾巴，是卖不成东西了，你听懂了嘛。” “不卖东西，不卖东西，我的孙子的学费你们帮忙交呀，你们给评一下理，我有五个孙子在读书，我们不就是挣一点学费吧，又不偷，又不抢的，碍着哪个的事了，不怕，兆松，是哪个说得，我跟着你去找他的，我倒是要看一看，是不是我五个孙子的学费他帮着出了。” “算了，算了，大妈，你回去还不行嘛，我不交到大队部了，你不要来卖了就行了，我交不了差呀。”兆松看武的不行，又来文的。 “不怕呀，你把我交到大队部里去，正好，我们又没有米吃了，这下找到吃饭的位置了，我不光是我一张嘴去，我还有六个孙子一起去，反正我们屋里是没有吃的了，干部的生活总是要好一些吧。”婆婆一副无脸无皮的样子。 “那好，走哇，我们一起去，前面就是了，只要你跟我去，你以为能够吃香的，喝辣的呀，比你还混的人我也见过，收起你的这一套，你以为吓倒我了，我也不怕。”兆松的口气也硬了起来。 “是我混还是你混，你叫大家评一评理，你一来，不问三，不问四的，抱起甘蔗就走，你这还是共产党的天下吗？就没有一个说理的地方吗？我自己的地里种的东西，换一点钱孙子读书，还不犯法吧，无理寸步难行，有理走遍天下，我就不信共产党没有一个说理的地方，走就走，我还怕了你不成？”婆婆说得慷慨激昂，一边的人纷纷说着兆松的不是。这时，街上的一些人围了上去，把兆松挤来后边。 “真是的，一个年轻人，怎么这样对待老人了，太过分了。....。。” “就是的，好男还不跟女斗了，” “算了，算了，老人说得在理，再说了，这又不是投机倒把，自己的家里的东西。。。。。。” “真把老人惹毛了，吃不了兜着走。” 。。。。。。 兆松看到情况不对，悄悄地溜了，婆婆于是不再生气，又把甘蔗搂回来，一根根地码好，jiejie在帮着她，可是，我却像是一个陌生人一样，在一边看着热闹，我有时候真巴不得那人把婆婆带走，这样，我就可以到干部的屋里吃饭了，我倒是看一看，别人吃得都是一些什么东西，可是，婆婆总是嘴巴里说说，从来没有实践过，因为，婆婆好像不在乎这个事情，她隔不了几天就要和兆松吵一个架，吵过了照样卖，只是，只有在我们家里这两天才会卖，吃甘蔗的时间就是春节前后的这几个月，天气又冷，拿甘蔗的手都是冰的，可是，我们总是吃不够一样，一根接着一根的吃，口里打了泡泡的时候，歇到这天把，好一点儿了，又开始吃了。 白天卖甘蔗有人捣乱，晚上卖甘蔗才叫一个辛苦，北方的冬夜又冷又长，一个电影要放多长的时间不算，父母得提前来到电影场，趁着电影还没有开始的这段时间，有一些人闲得无聊了，于是从人堆里晃了出来，这时间还早呀，得找一个事情干干，可是，整个电影场除了卖甘蔗的，就没有别的什么选择了，这时候，父母的生意就来了，老实的，递上钱，选择一棵甘蔗就走了，怕就怕那种专门捣乱的人，他们一来一大阵，有的在选甘蔗，有的在递钱，好像是规规矩矩的，这时候，你就得注意了，你在忙生意的时候，有人趁你不注意，抽一棵甘蔗就走，你要是去追他的吧，这边肯定是会乱套的，因为人一多，混水摸鱼的人就多了，搞不好，你扛得一捆甘蔗就是白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