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0 做不做人

    秋山含金云，夕阳落萧叶，庐陵宗草庐前，一老二少专心剜烂梨，夕阳投落光芒，在他们身体表面笼罩一层金色，也映下长长的影子。

    四周安宁，空气飘动秋日独有的阳光微香，人心平和，烦恼清消。

    林三手中握着一把小刀，还是缺了刃，但他做得很专心，一下一下，将烂梨上的虫疮剜掉。

    在这时间，林三什么都不想，眼中心中只有面前的梨子，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不禁暗暗舒气：“有多久？有多久没有这样简单的时光？”

    天地广大，千机万端，历经万事万情，回头观望，不过流光溢彩一场梦。

    呀！我且将手头烂梨剜好吧。

    刘剡在旁边边剜梨，边絮叨，正如同凡间普通的老人。

    “今年遭虫子了，比前几年都多。我用烟熏了两次，可还是把梨子蛀成这样。”

    “捡些蛀得少的，剜去烂rou还能吃，蛀得太多的，我就扔了。”

    秦十箫、林三都微笑听着。

    想林三为人，为盖世大能，妖族东皇，谁曾在他面前啰嗦？但林三此时却平静，觉得怎么听也听不厌。

    一直到日头落尽，三人才将一盆梨子剜干净了，秦十箫和林三去重新打了一盆清水，刘剡将剜好的梨子洗净，在盆中白生生，甚是喜人。

    刘剡道：“十萧、林三，这梨子虽然剜掉烂rou，但仍放不久，便由你们二人吃了，不要浪费。”

    “呀，师尊，怎么吃的了这样多？”

    “怎么吃不了？你二人这样壮的，又不是像我这样老头，分一盆梨子都吃不完？不管！这样辛苦剜好的，必要吃完，不然岂不是白费了？”

    二人讪笑，林三使了个心机，道：“十萧师兄，我体谅你，你先吃，吃剩下多少，都归我便是。”

    秦十箫以为林三好心，笑道：“好师弟，亏你想着我。”

    说着便拎起两只大梨吃了，不过他也不好意思剩下太多，只吃的打饱嗝才停下，笑道：“师弟，我实在不行了，剩下的便靠你。”

    “好！剩下的便归我，我留着慢慢吃。”

    林三说着，笼起大袖将剩下梨子收起。

    秦十箫立即叫道：“林三，你框我！你收走，必是不吃了！”

    林三微笑：“怎会不吃，刘宗主又没说必要一气吃完，我留两顿吃，总不会浪费就是。”

    秦十箫讥讽道：“亏你做妖族东皇的，原来这样使计谋！怎来坑你师兄？”

    “若无遮天计，怎能御一方？师兄，莫要污我名声。”

    二人相视，都不禁哈哈大笑。

    一笑解百忧，林三突然发觉自己不知有多久没有这样开怀大笑过，是最纯粹的笑，不关乎任何权名声利。

    刘剡道：“好好好，笑一笑，万事休。林三，你随我来，我同你说一件事情。”

    林三拱手，随刘剡进屋，秦十箫便在门前等候。

    屋中光线半明半昏，此时日头落尽，正是白天和黑夜的交界时间，秋日傍晚独有的微香飘荡，整个屋子中弥漫一种混沌沌的感觉，奇妙难言。

    刘剡、林三相对而坐。

    “刘宗主，有何等重要事情？”

    “不急。林三你先取出那盆，从中捡一个顶坏的梨子吃了。”

    “刘宗主果真是尚简朴，我是必不浪费的。”

    林三本以为刘剡之前是玩笑，没想到他这样较真，但也不违背，放出盆子。从中捡了一只最坏的梨子，这梨烂了一半，剜干净后能看见梨核裸露着。

    林三拈起这梨子，放在口中吃了，入口甘甜有味，虽然是坏梨，但味道却更好。

    林三吃干净了，只剩下一方梨核。

    “梨核也能吃的，别浪费。”

    林三不由觉得奇怪，但也不拒绝，他小时候是吃过梨核的，此时把核放在口中大嚼，咀嚼出酸溜溜的汁水，一股脑全咽了。

    林三拍拍手，笑道：“刘宗主，这下吃干净了。”

    刘剡点头：“好，吃了梨，先睡一会儿吧，等你睡足了，我们再说话。”

    林三更觉得奇怪，但想起这刘剡是绝不会害自己，便依言睡去。

    大梦千万载，世上何人生？兴亡无数事，不过一梦中。

    林三沉沉睡去，不知多久，听得耳旁呼唤：“林三，林三，该醒了。”

    林三缓缓醒来，觉得浑身清凉，耳边又听见有水流潺潺，仿佛自己是睡在河里一般。

    忙睁眼细看，周围仍是草屋，并没有什么河水，此时屋中已经点起了灯，刘剡正坐在灯下对自己微笑。

    “呀，刘宗主，我一睡竟然这么久，这是什么时候了？”

    “月亮刚到正空。”

    林三向窗外看去，正看见明月朗照，笑道：“一觉轻松，连半点梦都不做，真是舒服。”

    但林三话音未落，突然耳边又传来水声，这次水声更加浩大，仿佛置身大河大江！

    “呀，刘宗主，周围有河吗？还是起大水？怎么水声这样大？”

    刘剡微笑：“林三，你且低头。”

    林三低头望去，立即大惊。

    只见自己小腹处正流淌一条小河，这河以他后腰为源头，绕腰腹流淌一圈。

    林三伸手去抓，却抓不着，这河是某种道意，不是真河。

    “刘宗主，这是如何？”

    接着又突然醒悟：“难道是我吃的那梨子？”

    刘剡笑道：“正是。先不管其他，我且问你如今感觉如何？”

    林三感受全身，只觉得通体舒畅，勃勃有生机，似乎身体里某种闭塞被打开，虽然谁不清楚，但总觉得比之前轻松万倍。

    “好，很好，又轻松又舒服，感觉这身体比云还轻，比风还自在。”

    “这就好。林三，你体内一直有隐伤，这伤不是rou体之上，而是大道之伤，你没发觉吗？”

    林三闻言，脸上不变色，但心中大惊，前不久自己受大道之斩，断了半截身体，这是林三极大的隐秘，刘剡为何能知？

    且自己凭大德木瓶恢复弥补，已经痊愈，又如何会有隐伤？

    刘剡笑道：“林三，你为盖世大能，必有盖世大秘，我绝不多问你。但你身体中确有大道之伤，此伤隐蔽难知，但直指命理，一旦发作，便是身死道消之劫。”

    林三点头：“确有此事，不过我自己都没有发觉这暗伤，刘宗主如何得知？”

    “林三，你通玄明道，难道不知空极反伤，至强当堕的道理？我看你通体玄虚，且空虚到极点，到不可言。这固然是道家至上法，但至上未必是最合适。”

    “你要想，人只是人，即便到圣人境界，也只是人，并不是天地和世界。你要是做了天地和世界，你便不是人了。”

    “啊，是这样道理吗？”

    林三不禁回想起自己得到大乾大坤后，受到大道之杀的情景，不由心头一颤。

    刘剡道：“林三，你为至强，道法神通，如何如何，我不及你分毫，且将来你会更强，直到无边。但我请你听一句话，你要不要做人？”

    林三沉默，许久问道：“做人是如何，不做人又是如何？”

    “若是做人，无论是人族、妖族、大佛、恶鬼，首先有一条，那便是力量有限；若是不做人，便能力量无限。”

    “圣人无边，掌控万物，力量也是有限吗？”

    “圣人也是有限，只不过他宏大，所以别人以为他无限。只要是人，必是有限。若想无限，只有不做人，比如上之苍天，下之厚土，比如天道天理，比如掌控所有所有，甚至掌控圣人的终极大道。”

    “圣人也受掌控？”

    “只要是人，便要受掌控。有道是，人力有穷尽，天力无休止。圣人也是有穷尽的，也抵不过无穷。”

    “做人好，还是不做人好？”

    “这难说。但从我认为，还是做人好，做人有意思，可以玩。不做人便不能玩，你可曾见天地玩过？”

    林三摇头轻笑：“哈，那我还是要做人，我还有两万桩好玩的事没做，不能丢了。”

    刘剡也笑，但心头暗舒一口气，道：“好，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既然如此，我刚才所为便对你是好事。”

    “刚才如何？”

    “林三，我看出你有不做人的倾向了。空虚玄极，到极限再到极限，之后便是不做人了！你已经迈出半步了！”

    林三想到体内的大乾之纹，暗道：“这刘宗主说得却不错。”

    林三问道：“刘宗主，敢问我腰间这水流是何物？”

    “空虚玄极，至强也是至危。我刚让你吃下一梨子，那梨子是天地间最能调和之物，这便将你身上空虚破开，万虚中有一点实，这保你不危。”

    林三暗道：“我体内空虚玄极，是大乾之卦所为，乾卦为八卦之首，至强至盛，什么东西能调和乾卦？”

    不由问道：“这是什么梨？有此神力？”

    刘剡笑道：“林三，你可听过远古八卦？”

    林三闻言，心头雷响，暗道：“八卦！八卦！又是八卦！”

    问道：“这梨子和八卦有关？”

    “正是，梨子只是外表，此物本体乃是八卦之一坎卦的种子，坎卦通水，水之道，可入万物，调和安善。你可知道此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