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2 地底碧水

    明月照松山，清辉撒碧水。

    南洲大地正沐浴在宁静的夜色中，而一道光影悄然穿过夜色，像是水底的贪玩小鱼，但很快踪迹全无，无边的夜色月光更加浓厚地笼下。

    林三暗回水华宗。

    由于坎卦之事隐秘，因此林三隐藏踪迹，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是打算悄悄取走坎卦便离开。

    眼间千里翠山如玉，涓涓河流似碧，月光笼罩，更在这片清新景象表面覆盖一层银纱，熟悉旧景，重现眼前。

    林三停在空中，眺望面前一草一木，心头涌起说不出的滋味。

    林三望着翠山秀水，心中喃喃念起一个个名字：“这是主峰水华峰，这是碧波、巨涛二峰，那是玉溪、清水二峰，这是丹峰，呀，那是洛水峰！”

    此次重回水华宗，林三的心境更不一般。

    经历真正生死，正是两世为人。看着面前熟悉景象，心中不由浮现起少年时的生活。

    “我曾在这山上听法，曾在那溪边玩闹，这河边是我和铃儿见面处，那林下是我和梦之睡觉地。呀呀呀，事在久远之前，声景犹在耳目之间，呀呀呀，真恍如昨日。”

    月光如水，夜色似波，深夜的枝头草上已经凝聚起清凉露珠，而林三的眼下不知何时也沾着几点眼泪。

    林三又激动又悲凉，又欢喜又落泪。

    “那时候多快活？天地万物，管他什么东西，与我有什么相干？只管痛快快地玩闹，好快活！”

    “翠林清溪上，香花碧草前，少年不知忧愁，只怨日头短！”

    “重回旧家园，山溪不改颜，唯叹当时年少，今日步履缓！”

    林三不禁苦笑：“争斗无穷，有什么意思？不如当年我在河边钓鱼好耍。”

    又道：“当初，我在寻木中心，见上任东皇，曾问他为何不出世救劫，他坚决不应。我当时不明白，今日却领悟。权名为荆棘座，如刺在背，如坐针毡，是什么好事？”

    “我当初和晴儿有约，待到大事定，同隐山河间，今日此志更加坚定。只等古神大劫结束，我便要从这大局中逃脱。去你mama的，老子自己去耍才好。”

    人的想法总是限制于自己所处的环境，微弱之时思强力强名，至死不悔，因此林三不理解前任东皇、远古圣人遁世不出的做法，但真到如今，林三做大位、掌大力，他才领悟其中道理。

    此时林三更加坚定心中之想。

    他的目光又停留在洛水峰之上，青山空幽，夜寂无声，暗道：“此番回水华，为坎卦秘密，本要暗行暗回，不显露踪迹为好。但唯有这一位不同，我既然回水华，必要拜见。”

    林三改变主意，要先去拜见师尊沙道人，再去取坎卦。

    洛水峰上，夜雾浓厚，山间小道盘延，正是曲径通幽处，山房花木深。

    林三乘着月色，快步上山，半步不停，对这洛水峰的熟悉程度，林三闭着眼睛也能赶路。

    到最熟悉的屋前，月光如水，洒在青石阶上，前面两屋，一大一小，大的是沙道人居住，小的是林三原先住的。

    林三恭敬来到大屋前，屈指叩门。

    “咚咚咚——”

    无人应声。

    林三暗疑：“这样不巧？师尊难道不在？”

    林三抬手正要再敲，突然“吱呀——”一声，旁边小屋的门开了，从中走出一名老者，手里拿着掸子，正是沙道人。

    四目对视，沙道人浑身一滞。

    林三心头冰火交加，立即磕头：“师尊！”

    沙道人颤了一下：“呀，林三，你回来了？快起来，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林三忙上前，将沙道人手中掸子接过，又扶着他，道：“师尊，我回水华宗要行一件秘事，正好来拜见师尊。师尊放心，是好事，无需担心。”

    沙道人点头笑了笑，喜悦极了，拉着林三进屋。

    林三问道：“师尊深夜为何不休息？”

    沙道人笑笑：“我本打坐，突然想起你那小屋许久未打扫，便去掸掸灰尘，正好听你敲门。”

    林三心头一烫，道：“这事何须师尊动手？”

    沙道人只是微笑。

    师徒二人对坐，林三略有犹豫，但仍要将坎卦之事向沙道人说出，但正要开口，沙道人突然阻拦道：“林三，你有什么秘事尽管自己知道就好，不要告诉我。”

    林三讪笑：“师尊慧眼明心，如何便知我正要说？”

    “师徒父子，你虽长大，但仍变得不多。我一看你眼，便知道你要说什么。”

    又道：“既然是秘事，便越少人知道越好，且我年老好忘，你告诉我，却徒增我心烦，还是不说吧。你想做什么，尽管去做。”

    林三点头：“徒儿听命。”

    二人接着便开始闲聊，句句无事，句句关心。

    林三问：“接下来古神大劫之事，师尊可有所指教？”

    沙道人笑：“你这小子，又来混我。古神大劫你自去做，我哪有什么指教？”

    “师尊，如今大局迫切，如大箭将刺云霄，但我忧心，若是此事做不成，败了，该怎么办？”

    “败了就败了。有什么忧心？你想你初上洛水峰是如何，少年无知，纯心赤子，正可谓一丝不挂。今日所有，如同锦衣玉缕，虽然好，但都是外物，丢了便丢，又有什么？一丝不挂来，我自一丝不挂去罢了！”

    林三这才放松紧皱的眉头，笑道：“师尊果然是师尊，能解我心者唯有师尊。”

    沙道人摆手道：“好好好，别在这里说混话了。时间不早，我老头儿自要休息。你这年轻的，有什么事情，快去办吧，休在这里叨扰我了。”

    林三点头，恭敬跪在地上叩首。

    沙道人笑着摸了摸林三的头：“好了，好徒弟，走吧。人各有路，该走你的路了。”

    “师尊——”

    “走吧。”

    林三不禁泪下，郑重又磕了几个头，这才转身离去。

    过了许久，林三的身影消失，沙道人才出门，凝望着夜空夜影，久久不语。

    水华宗回首峰。

    古老的山峰不知经历多少岁月，过去的恩仇早已不见踪迹，唯有这一方青峰矗立无言。

    回首峰上莫回首，回首一眼万年空。

    林三此时正来在这回首峰前，他暗催体内坎卦种子，以大德木瓶护体，纵身钻入地底深处。

    地下三千丈，暗无半寸光。

    大德木瓶罩在头顶，林三在地底深处也轻松行动，不受阻碍，身上笼罩一层水波，不时发出“哗哗”水响，正是坎卦种子的演化。

    林三很快发现，坎卦种子的响声不是随意，每当他改变方向，响声便发出，有强有弱，正是一种指引。

    林三顺着这指引向前，不久看到一条河流，这水碧绿，像是被染料染的一般。

    循着碧水向上，一直到源头处，看见有一块绿色大石头，有两人高，从石头缝里渗出绿色液体，流入河流中。

    “原来如此，这碧水这么绿，原来是这绿石染的。”

    林三围绕绿色大石观察，但发现除了这石头外，更没有别的东西。

    “咦，不对呀。按照刘宗主所言，‘回首山峰下，地底三千丈，绿水源头处，黄花心蕊里’，这碧水源头应该有黄花，如何不见？”

    “难道要以法术引动？”

    林三思考片刻，催起水华宗纯正灵法，暗道：“若是真要用法术引动，必是要用水华灵法。”

    幽蓝光芒笼罩，覆盖到绿色大石表面，林三立即感觉到石头中有回应，像是里面有东西在打鼓。

    “咚咚咚——”“咚咚咚——”

    “噗——”

    突然从绿色大石的缝隙中喷出一股绿烟，烟中浮现出一个人影，形容衰老，满头白发。

    老者盯着林三，目光中有慈爱，有悲痛，有坚决。

    林三不知面前老者来历，暗运神法，时刻准备动手。

    但就在此时，老者突然开口：“好徒儿，你回来了！”

    林三迷惑不解，暗道：“这老者是什么来历？为何叫我徒儿？看他身体虚幻，似乎残魂，波动微弱，不像强大。”

    林三谨慎不言。

    老者又道：“燕飞徒儿，你总算回来，怎么不拜我？你还怨我吗？”

    林三大惊：“燕飞！这老者难道是燕飞前辈之师？不过，他为何将我认成燕飞前辈？”

    老者神情悲苦，喃喃：“徒儿，师尊却有错。常言，师者如父，世上岂有父不能庇子？但水华为我本宗，我又岂能反对宗门？左右皆难，是我无能呀！我徒！”

    林三听得老者苦诉，也不禁动容，想起当年燕飞传说。

    当初燕飞受大冤屈、大迫害，唯有他师尊护他，但仍不能改变结局。燕飞之祸结束后，他师尊便在回首峰上自囚至死。

    林三暗叹：“这老者应该便是燕飞前辈的师尊残魂，历经岁月，这残魂只剩下执念，因此将我错认我燕飞前辈了。唉，恩仇往事，真令人唏嘘。”

    老者仍在喃喃诉说，正是听者动容，闻者落泪。

    林三心头暗道：“罢罢罢，燕飞先辈既然授我坎卦，今日我便替他了解这桩心愿，也算报答。”

    接着便屈膝跪下：“徒儿燕飞拜见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