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老沐,我这有个活儿
孙可望在家养伤的消息像长了翅膀,很快便传遍了昆明城,这事越传越悬乎,从最早的校场受伤,传成了战场负伤,之后又成了偶发恶疾,说他差点暴毙,最离谱的则是说他发了葵水,即使不死,日后也会难辨雌雄。 看着各级官员送到平东王府内堆积如山的“礼敬”,孙可望突然顿悟,一下子明白为什么后世的某些官员会定时“生病”了。 从西校场回家的第三天,一大早,李惟就到了卧房外,刚说了“禀王爷”三个字,就被孙可望烦不胜烦地怼了回去,“又是谁来了?叫他们回去就是,还跑过来报什么报!” “回王爷,这次是沐国公亲自来探望。” 黔国公沐天波?沐家自沐英起,世代镇守云南,在当地甚至缅甸都有很高的威望,大西军迅速平定云南,也有此人偌大的功劳,孙可望不敢怠慢,一边命小婢帮着更衣,一边吩咐道: “快迎到正厅,奉上好茶,我稍后就到。” 沐天波时年约三十岁,面相有些老气,显得性格沉稳,他头戴乌纱帽,身着狮子补的绯色常服,腰缠玉带,静静地端坐在正厅的次座。 见孙可望过来,沐天波连忙站起,微微躬身说道:“听闻平东王偶感风寒,下官特来探望,只是走得匆忙,仅备了点薄礼,还请平东王海涵。” “沐国公请坐。” 孙可望心中规划的各种改革需要绝大多数人的支持,若能拉拢沐家,定然事半功倍,加上一直对沐天波观感不错,便不再作态,嘿嘿一笑道:“风寒是没有的,只是屁股上挨了一通板子,到现在还没有好利索而已。” 沐天波不敢独自坐下,惊道:“这是为何?” 他担心的是大西军起了内讧,让云南的局势再生变数,与现在这只长期以来被称作匪兵的大西军相比,那些表面上奉朱由榔的南明朝廷为正朔的明军才是真正的匪兵,若大西军都起了内讧,则云南危矣! 孙可望若无其事地说道:“小事,二弟犯错被打了军棍,我这当大哥的也陪他挨顿板子罢了。” 沐天波暗自称奇,口中应道:“平东王仁义。” 孙可望摆摆手,道:“以后就别叫平东王了。” “为何?”沐天波眼中有些惊惧,以为孙可望已经不满足称王,要重启大西年号,自己称帝了。 “我们将成立大本营,统帅全军,届时,我和三位义弟会同时去掉王爵,就任大本营元帅。” 拉拢明廷旧臣,威逼利诱其老老实实地当一个顺从的工具人并不难,但对于沐天波等少数人,孙可望有更高的期望。 但在委以重任之前,必须给他们先好好洗脑,使其彻底抛弃迂腐的“忠君”思想,转变为忠于自己和忠于兴盛国家的大事业。 否则,这些人始终抱着腐朽不堪的南明不放,一心一意光复明室,迟早会变成前行道路上的巨大障碍。 孙可望心思急转,突然问道:“国公既然称我为平东王,莫非是在心里已经承认了大西?” 孙、李、刘、艾四人的王爵是张献忠建立大西政权,称帝之后封的,因之前战乱不止,一直到去年在云南站稳脚跟后才正式就封,事实上违背了“建国不建统,纪年不纪号”的方针,只是大西军在云南势大,所有人都刻意回避这个问题罢了。 得知大西军没有出问题,沐天波心里的石头刚刚落下,就听到孙可望这么一问,顿时如见到洪水猛兽,脸色大变,双手乱摇,急道: “不不不…没有没有…不是不是…” 他的反应在孙可望的意料之中,静等沐天波语无伦次地否认几次后,孙可望笑道:“不用慌张,既然国公不愿坐下,我又坐不得,不如我们走走如何?” 慌乱之下,沐天波如履薄冰地跟着孙可望出了正厅,在院内缓缓而行。 “国公,你对当下局势怎么看?”孙可望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 说起这个,沐天波眼中掠过一丝得意之色,道:“年初,金、王二位将军反正,江西各地闻风而动,纷纷举起义旗,愚以为朝廷的形势大好,全下江西,指日可待。” 孙可望听了,不由得发出一声嗤笑,他知道金声桓和王德仁俩人反正的原因,还知道这两人有勇无谋,很快便会陷入清兵重围,加上南明各地的统帅都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小九九拔得山响,根本没人派兵救援,金、王二人只支撑了几个月就兵败身死,连带南昌被屠,枉死了数十万百姓。 “平……元帅为何发笑?”沐天波不解道。 “请叫我大元帅。” “大元帅认为下官说的不对?” 大元帅?呵…天蓬元帅又如何?只要孙可望不称帝,沐天波就守住了底线,他没有一点迟疑,马上改了口。 孙可望当然不知道沐天波已经联想到了天蓬元帅,只是呵呵笑道:“国公知不知道这俩是什么人——当初大顺军的手下败将,骑墙派罢了,先降了满清,又欲求不满,觉得清廷给的不够,加之分赃不平,这才剪了猪尾巴,以反正之名投机,莫非国公以为他们真的是一心匡扶明廷?” 虽然沐天波对金、王二人所知不多,但据他对南明官员的了解,他很清楚孙可望说的是大实话,只是心里始终有些不切实际的期冀,希望多少能出现几个出类拔萃的异类,可以扶大厦之将倾,所以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良久,沐天波才底气不足地呐呐道:“多少也对朝廷有些帮助吧。” 孙可望笑出声来,道:“怎么会没有帮助呢?至少几个月内朝廷可以不用搬家了,话说回来,国公知不知道现在的朝廷在哪儿?”
听到孙可望有些大不敬的话,沐天波面上现出些愠色,随之而来的却是赧然,低声道:“二月,陛下至桂林移跸之后,如今应该仍在广西境内。” 孙可望笑道:“如此说来,国公就是不知道了?据我所知,现在陛下还在赶往下一个落脚点的路上。” 见沐天波似乎很在乎他说话时的“大不敬”,孙可望索性加重了语气,道:“国公可还知道,朝廷逃离桂林后,留守的兵卒大肆劫掠,连瞿式耜都被抢了个干净,还一度受到折磨,更可气的是,清军一到,这些混账立马抱头鼠窜,不做丝毫抵抗,使清军得以长驱直入。” 孙可望随后放缓了语气,道:“国公以为,这样的朝廷,这样的军队靠得住吗?” “什么?连首辅都……”沐天波面色变的灰白,兀自长叹,摇头不止。 孙可望趁热打铁,道:“若我所言不差,清军主力南下的时候,那些奉永历朝廷为正朔、执掌大军的官僚们一定会见死不救,坐视金声桓和王德仁兵败生死!” “不至于吧。” 沐天波强自争辩,试图为朝廷夺回一些颜面,说了一通连自己都不大相信的话,“督师何腾蛟经营湖南,手下精兵强将无数,与金、王二将唇齿相依,岂会见死不救?” “我说的就是他!国公放心,此话几个月后即见分晓。” 孙可望愈加笃定,“这样的朝廷,这样的军队,是不能作为依靠的,我们只能靠自己,才有望匡扶社稷,恢复我中华荣光。” 沐天波喃喃道:“毕竟,现在的朝廷才是天下正朔……” “正朔?国公认为现在云南的治理如何?” “吏治清廉,兵民安乐,大元帅厥功至伟。” “若是再回到原来官员贪腐、肆意压榨民脂民膏,兵匪不分的局面,会如何?” “哎……”沐天波再次叹息道:“下官并非迂腐之人,已经明白大元帅的意思了。” 孙可望循循善诱道:“我的意思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远的不说,抗击清兵,不让鞑子肆意蹂躏我大好河山,该不该每个人都出一份力?” 沐天波一怔,喃喃道:“匹夫有责…振聋发聩啊!不过下官只是一个无职无权的边陲公爵,手中无兵,有些无能为力啊。” “不是只有带兵打仗才叫出力。” 一上来就要沐天波弃了朱家王朝跟自己走是不现实的,现在至少那份虔诚出现了一道裂缝,已经是很了不起的进步了,孙可望得意一笑,道:“老沐啊,我这有个活儿,做好了的话也是为匡扶社稷出了大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