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恶心
“各位老师，学弟学妹们好，非常荣幸我能再次回到水星高中，以步入社会的大人身份来面对曾经的青春。” 非常标准化的演讲开头。 但毋庸置疑的是，比几乎所有其他嘉宾都更加游刃有余，更加华丽又和蔼可亲的成濑小姐在出场即获得了所有学生的爱戴。 掌声一片。 “今天在一位学弟的带领下，在学校里久违地转了一圈，即便是我，也只能感叹青春总是在我们不经意间逝去，只能在过去的记忆里寻找它的踪迹了。” 没有说我的名字还真是万分感谢呢。 聚光灯下，成濑爱衣年少时在采访中的身影和跨过多年岁月后的如今联系在一起。 这一刻，矢野空不再觉得这是一场无聊的分享会。 “我在来到这所高中之前，曾经放弃了一件我曾经视之为珍宝的事物。” 她将自己过去在这所高中的事情娓娓道来，但并没有说放弃之物为何。 “三年后，我以年级第五的成绩考入了东京大学信息技术系。” 这是绝大多数高中生都会向往的结果，向往的未来。 现在在这所学校里，不就是为了以后更出色，更好的大学吗？ “以系前三的综合成绩完成大学就读，签下前途可观的it公司，上班，一帆风顺……本应该是这样。” 她停顿了一下，在灯下光彩熠熠的美眸在稍显暗淡的观众席上游走，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的确是这样，但我工作得越久，就越会无法抑制地思考起一件事：我真正热爱的事情，是什么？” 昏暗的灯光下，人群中隐约有些躁动。 成濑爱衣今天讲的东西和其他人的主题大相径庭，让这些还未上大学的高中生提前有了面对生活与现实的感觉。 “虽然说出来很不服气，但我的确是属于兴趣驱使类人格，当我意识到自己在公司过得并不快乐的时候，所有的事情就开始逐渐失去色彩，过去放弃过的，原来才是自己最想得到的。” 她的声音平静，矢野空尝不到一丝激动的情绪，成濑像是一位陈述者，以过来人的身份，讲述她走过的路。 与众不同的成年女性，即使现在的她已不复昔日。 “在我失魂落魄的日子里，我有幸遇见了一个人，是她让我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 不要把氛围搞得这样感动人心好吗？ 矢野空很肯定，成濑小姐目前还没有发现自己的踪迹。 她缠着自己的理由，似乎，已经水落石出。 嗯......根据她接下来的发言，大概就是从自己这边明白，她热爱的一直都是表演，她不想工作，所以辞职了。 一想到自己的存在是成濑小姐辞职的导火索，矢野空感觉有些异样，但他却找不到理由来说服自己不去在意。 成濑小姐没有把辞职后的事情再说出来，恰到好处间，演讲结束。 贯彻自己最热爱的事物，这也许才是你之后热爱生活的源头。 她的想法，大概是这样。 至于之前的身份，她也保密。 总之，虽然是讲座，矢野空更觉得，她仿佛是想要告诉什么人，她要干什么事，或者说，存以某些非同寻常的情绪。 ...... “啊呀，一不小心就端起了成年人的架子了呢。” 状况很奇怪，明明分享会结束之后，成濑爱衣小姐可以离开自己的母校水星高中，然后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但她非但没有回去，而是一结束就在矢野空的教室门口等待他收拾东西。 “角色扮演很开心？” 所以那些比自己早出门的同学大多都会带着疑惑的眼神回头瞟自己，就连后藤一里也是。 他无论如何也没办法用普通的语气来面对她。 这个破坏了自己的校园生活，知性又有幼稚一面的前演员成濑小姐。 成濑爱衣就像真正的高三学姐那样，一路跟随着矢野空穿过校园，田径场，或许因为矢野空的气场太冷漠，没有一个人愿意上来找他们搭话。 放学一起回家的男生女生，很少有不存在暧昧关系，可浪漫的校园青春氛围，没有在矢野与成濑之间蔓延。 年龄差距，身份差距。 成濑爱衣的高三学姐身份是个冒牌货。 冬天有些发硬的乐福鞋鞋底在水泥路面上发出清脆的‘叩叩’声响，成濑爱衣的及膝马丁鞋走在地面上的声音听起来就价格不菲。 “成年人不应该有自己该做的事情？还是说成濑小姐太闲。” “对学姐要用敬称哦。” “哼~” 矢野空故意用妩媚的鼻音表示自己嗤之以鼻。 没想到成濑似乎不满地跺了跺脚，她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水味更加清晰。 “我也想在高中的时候和男生一起回家啊，矢野君你这样会让我很伤心的啦。” 耳边是成濑埋怨的声音，不过这不就是随便开玩笑吗？ 只是矢野有些摸不清成濑与自己的距离，在刚才的不经意间，已经从前后标准社交距离变成了肩并肩紧紧相贴，‘亲密无间’的模样。 但在其他人看来，这和关系很好的女性朋友互动，大概没有任何区别。 冬天的晚霞并不是很红，但今天有积雨云在，金红金红的颜色在他们的脸上映着不一样的光彩。 矢野空从未想到过，在高中的某一天，自己会和其他人一起走路回家。 至少是走到电车站前。 说话的一直都是成濑小姐，她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说一些七七八八的事情，比如刚才在学校里的事情啊，埋怨自己以前的数学老师已经离职，还有学校的保安还是一如既往的严厉。 这里那里。 以及，一些之前从未听说过的，她在上一个it公司工作的事情。 “矢野君，虽然在分享会上是那样说啦，但如果不是之前的公司实在难以待下去，我说不定还不会这么早辞职哦。” 矢野很想对她露出不感兴趣的表情，但对方根本不给反应的机会，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公司职场风气和我合不来，人际关系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更重要的是，你猜是什么？” 她仿佛根本没把矢野空当作异性对待，嘴几乎贴在了矢野空的耳边，像说悄悄话一样。 “我的顶头上司啊，是个中年大叔，地中海。” 耳边有痒痒的感觉，矢野不由得稍微偏头。 “好笑吗？” 矢野空侧目看向她的脸。 荧光路灯在陆续打开，视线一会儿清晰，一会儿又暗淡，成濑小姐眼睑低垂，不复高三学姐的神态。 “也不是......” 她忽然叹了一口气，然后不知从哪来的勇气，伸出手来，微微踮脚，在矢野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揉乱了他黑色的头发。 “算啦，不管怎么样，不能再跟矢野君增添烦恼啦，总之，今天，很感谢你陪我这么久~” 她头也不回地刷卡走进地铁站。 像一阵风一样，在转眼间去往矢野未知的地方。 矢野有些恼怒。 却没有地方发泄。 他想，迟早会找到机会，再次把成濑爱衣这个女人的所有都再次扒下来。 ...... 【空酱圣诞节会开播吗？】 矢野空坐在电脑前，他不想理会这个弹幕，但是之前和公司经纪人不管怎么商量，最终得出的答案只有一个。 【会播的哦，圣诞节，也只有本小姐陪你们吧？各位单身汉们~】 他像往常用甜腻又多变的声线搏得着数千在线粉丝的喜爱。 【到时候礼物一定会奉上！！！！】 【圣诞前被女友劈腿的我也只剩下空酱了呜呜呜~】 不要卖惨啊，就算是真的我也只会骂你而已。 话说圣诞节之前被劈腿是不是很惨呐？ 安静而平淡的夜晚，家里的暖气开得很足，没有半点寒意。 透着路灯白色荧光，窗外下着鹅毛般的细雪，现在是十二点整。 离十二月二十五日----圣诞节还有整整七天。 这将是矢野空离家出走后，第二个在大阪度过的圣诞。 隔壁邻居晚归后发出的声响，在穿过隔音效果良好的公寓墙壁之后，传到矢野耳边的就只有细碎的声音。 并不扰民。 【那么，到点了哇，空酱我得下播咯~】 【再见内大家。】 结尾本来会按照惯例，用依依不舍的态度发出飞吻的声音，可今天无论如何他也说不出口。 他忽然觉得对直播有些厌倦起来，只能在弹幕中发一段颜文字，但没有粉丝感到不满. 毕竟‘空酱大魔王’独特又动听的声线是粉丝们的宝贝。 矢野现在是个极度缺乏节日感氛围的人，或者说，自从他来到大阪之后，才变成了如今这副摸样。 这统统都拜她所赐。 关掉电脑，躺在椅子上。 不在大阪，还没有被所有人抛弃的时候，在圣诞节，我也曾和谁一起度过呢？ 曾经指尖的温度，还有记忆里那张发自内心的，动人的笑脸，永远停留在初三圣诞节礼品店的橱窗外，也封闭在了矢野的内心深处。 可它们忽然间变了脸，变成了那天再次对视后一样，空洞，让人压力倍增的眼神。 “呜呕......” 矢野空的胃里忽然翻涌起来，像被莫名的力量拧成了一团，他冲进洗手间，跪坐在马桶前，全身不受控制地痉挛着，仿佛要把今天吃过的所有都吐得一干二净。 眼泪模糊的视线里，他仿佛看见了直播时，坐在电脑面前那些听着自己娇滴滴撒娇的，粉丝的模样。 大概，很多都是中年油腻大叔吧。 他又想到了成濑爱衣那天说过的话。 总觉得，很难受。 从来没有厌恶直播到这种程度。 这样的思想一旦燃起火苗，就再也无法熄灭。 他瘫坐在地上，眼里只有惨白的光。 啊~~~~糟透了。 他开始讨厌自己了，和她一样。 放在洗手池边的手机忽然震动了几下。 矢野空爬起来，没有漱口，看了一眼手机屏幕。 【矢野君，还好吗？】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偏偏是这个时候？ 矢野空用力按着屏幕，一字一字的给成濑爱衣回复：【什么意思？】 然后是长久的沉默。 【没什么，就是几天没联系了，突然想到你。】 【嗯，谢谢关心，我很好。】 【......】 矢野摁掉了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