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Live
矢野空失算了，早上出门前手机显示的温度比之前都要低，现在体育课的时候，又意外的高上好几度。 是天空之上，那满目阴云惹的祸。 没有太阳时，冬天就会变得温暖起来。 因为地上积累的白雪没办法液化，吸不了热。 这些，总会让他想起在老家时白雪皑皑的场景。 现在是体育课，内容是cao场绕圈跑，那位热情似火的体育老师‘一不小心’多加了几圈，在唉声叹气中，冬日热身运动变成了小型马拉松。 没有考虑周全的矢野空现在除了冬季运动服，里面还比其他同学多套了一件米色针织羊毛衫。 前两圈尚能接受，从第三圈开始，他已经能明显感觉到身体的加倍炽热。 跑步的时候脱掉多余的衣服，客观来讲并没有任何不妥，但碍于矢野目前身份的特殊性，这样的动作就变得意外敏感。 他在稍显疲惫的喘息中环顾四周，没有同学会把多出来的衣服脱掉扔到塑胶跑道边的草地上。 到处都是雪。 为什么跑道铲雪，旁边却一点也不管呢？ 意识在体温蒸腾间逐渐变得朦胧起来。 太热了，他甚至开始担心跑完之后会不会有点脱水。 “加油各位，才刚刚到一半呢，打起精神来！” 藤本老师嘴里的哨子呼呼啦啦的响，没人知道他整天的热情从何而来。 又一圈，矢野空感觉自己已经快到极限了，在身体温度上。 匆忙顾盼间，似乎在跑道旁，一个看上去没有雪的地方看见了一道粉红色的身影。 没有多想，矢野空拉开运动服拉链，汗珠正沿着锁骨处缓缓下流，很不舒服。 他一手抱着运动服，单手掀开针织毛衣，从身上脱掉。他人看不见的角度里，后藤一里惊讶间抬头看到的，是矢野空结实而又线条紧绷的小腹。 下一刻，浓烈的、之前只在课桌旁嗅到的，属于矢野空的气息扑面而来。 “哇呜......咦？” 他的米色针织毛衣在后藤一里不注意的时候，丢到了后者的脸上。 偏偏对此，矢野空看起来很无所谓的样子。 实际上，只是因为矢野空的脑子不太清醒，或许他认为粉色的影子只是意外还未凋零的樱花？ 脱掉衣服之后，凉爽的感觉把矢野空的脑子带回了正常范围内。 没过多久，他感受到自己的肩膀似乎被谁撞了一下。 “喂喂。” 低头看去，只见山根同学的双马尾在有规律地摆动着，她娇滴滴的喘息声很明显，似乎是为了追赶自己而耗费了不少体力。 “哈啊？” 从前一直没有过交集，现在却三番两次主动找自己。 “那边。” 她指向一处似乎有‘樱花’的方向。 “好好负起责任来啊。” 山根脸上的表情总让人难以捉摸。 不过动作倒是唯心，刚对矢野空说完话，就喘着粗气停下了脚步。 挺有意思。 矢野顺着她刚刚指的方向看去，终于发现那不是一棵一米五几的樱花树，而是自己的同桌，后藤一里。 经过后藤身边的时候，能注意到，她的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只不过很恍惚，怀中抱着米色的针织羊毛衫，表情显得很迷惘。 最后一圈终于跑完了。 矢野慢步走向后藤，她也注意到了马拉松已经结束，从有些湿润的草地上站起身，微微低头，迎着矢野空走过来。 “矢野同学，你......你的毛衣。” 明显地感受到后藤一里的害羞，但她还是抬起头来，把怀里抱着的米色毛衣呈给比她要高的矢野空。 稍微凌乱的粉色发丝从发夹上俏皮地逃出来几缕，黏在她光洁的额头上，红扑扑的脸蛋在矢野的眼里是如此动人心魄。 不设防的女生还真是可怕。 不过后藤一里大概也没把自己当作异性看待过吧？ 矢野忽然觉得有几分不服气，可隐瞒性别明明是自己的决定。 “谢谢。” 他接过后藤手中自己的羊毛衫，无意中食指指肚从后藤一里的指缝划过，感受到了一丝凉意。 额，后藤的手意外地有点粗糙？但还是修长，是适合弹奏乐器的手型。 后藤很快收回自己的双手，往后退一步，但她已经不会像刚认识那样，马上溜走。 也许是矢野现在脸上尽力流露出来的，感谢又平静的表情让她心里得到了鼓舞。 体育课跑了接近一半的时间，藤本大发善心，让同学们自由活动。 矢野准备回教室休息，后藤似乎也是同样的想法。 “要，一起回教室吗？” 矢野问。 后藤抬眼看了一下矢野的眼眸，又微微侧开目光，轻轻点头。 总觉得这样的展开，很青春？ 矢野立马有些后悔，这个邀请有些越界了。 他们两结伴而行，和cao场上漫步的同学一样，唯一有差别的，是彼此之间，左右产生的，微妙的社交距离。 如果是山根同学，她肯定会毫不犹豫地靠过来吧，毕竟在大家眼里，都是‘女生’。 能主动保持这种距离的，大概只有矢野和后藤。 话说，刚才还说过话的山根，现在又不见了踪影。 上课的时候有时会看见她，但又总是会丢失她的存在感。 ...... 果然还是意料之中的状况。 从cao场到教室门口的距离，步行也就几分钟，矢野和后藤走了多久，就沉默了多久。 彼此都属于不太说话的性格。 一个是不想说话，另一个......也许是不知道该怎么说话。 几个结伴而行的女生小团体跟他们俩打招呼后都陆陆续续回到教室，只有后藤和矢野还杵在教室门外。 矢野空想回自己的座位，但是后藤一里好像有什么事情想对他说。 出于礼貌，他只能等待。 “后藤同学。” “啊欸？我，我在！” 在原地发呆的后藤一里被矢野空贴近的声音吓到声音都在隐隐颤抖。 有话要说的是你，为什么现在变成了一副像是我要训话一样呢…… 而且后藤她，下意识的惊叹声音意外地大，真不愧是介于社牛和社恐的奇怪人类？ 反正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矢野空只能叹口气。 “没有事的话，就回教室吧。” 他承认他快没有耐心了，就算后藤刚才帮自己拿过衣服。 因为下节课的预备铃要响了。 “啊......嗯，抱歉。” 矢野拉开教室门。 “等一下。” 左手袖口忽然产生一股弱弱的拉力，低头看去，却见两根纤细修长的手指捏住了自己的衣角，而后藤一里那小动物一般楚楚动人的双眼，正期待着看着他。 “......” 达到目的之后，她后知后觉地松开手，迅速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你和山根是一样的手机星人吗？ 快要上课了还能拿出手机摆弄。 “可以，加一下联系方式吗？” 唔姆，原来如此。 不过......这种事情在教室里不可以吗？明明还是同桌来着。 ...... “咕嘿嘿嘿......” 上课时从隔壁课桌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像痴女一样的傻笑声让矢野空很难投入到伟大的数学课中。 这是他之前答应和后藤一里交换联系方式后，产生的连锁反应。 一团粉毛之下的笑声真的很难忽略掉，就连讲台上的数学老师也是如此认为。 但又碍于后藤过于胆小的气魄，就只能用特别刻意的咳嗽声来引起后藤一里的注意，帮助她从自己的美好幻想中摆脱。 矢野空开始揣摩起后藤的意图。 虽然在上午就已经交换了联系方式，但直到现在，后藤一里也没有给她发来一条信息，上课时的氛围又这样独特。 顺带一提的是，后藤的社交帐号头像，是一把黑色电吉他，她本人出镜的只有一根粉色的小呆毛，藏在吉他后面。 很有她的风格。 黑美人吉他。 只是业余的话，动辄数十万元的吉他，合适吗？还是说，后藤其实是隐形的富家千金小姐？ 矢野空发现今天自己的思维比以往要难以集中得多，在上课下课的时候总是会考虑一些不着边际的东西。 一直到班会结束后，教室里开始弥漫起放学后特有的散漫空气，后藤一里也没有再尝试和自己搭话。 够了，回去吧。 矢野空的心情有几分复杂。 虽然了解后藤的性格，但一直被这样拖延，其实也很难受。 于是，矢野空在后藤一里的惊咦声中，准备先离开教室了。 但拉开教室后门之前，门却从外部先被打开了，紧接着，探出了一个有着金黄色头发的身影。 “后藤，你下午说的事情是真的嘛？” 身穿和上次成濑小姐一模一样的，高三冬季制服的学姐很自然从后门走了进来。 “欸，伊地知前辈~” 教室里好像有不少同学都认识这位矢野空曾经在保健室见过的女生。 面容姣好，神态温柔而开朗，既像大jiejie，又有着亲切的距离感。 虽然没有后藤一里外形打扮那种明显的少女rock感，但矢野空从她与自家班级聊天的内容也知道，她就是水星高中现役轻音社社长。 据说在男生女生之间的声望很高。 “欸？所以，那个矢野空同学真的是后藤的同桌嘛？” 事到如今才摆出这么吃惊的表情。 不过这确实是矢野空第一次在自己班级里见到伊地知虹夏前辈，会有这样的惊讶也不稀奇，大概后藤有跟自己的部长说过这件事。 本想回家的矢野空听到她的话语朝向自己，只能停下脚步，微微点头。 “我是轻音社社长，伊地知虹夏~” 她站在正在整理东西的后藤身边，朝矢野伸手。 这是想握手的意思吗？ 矢野决定当作没看见。 从伊地知那里收到了打量的目光，矢野空不明所以，准备离开教室。 金发学姐也不气恼。 然后，她当着矢野的面问后藤一里：“呐，后藤，你说的，矢野同学答应加入我们轻音社这件事，是真的吗？” “......为什么会得出这个结论？” 矢野空的声音忍不住变得有些尖锐，他不记得自己有答应过后藤任何事情。 他明白自己现在的臭脸肯定引起了后藤，以及伊地知前辈的不安，但还是没法摆正自己的态度，这副性格已经在这一年多以来根深蒂固了。 “诶......不是这样吗？” 伊地知虹夏有些诧异。 没过几秒，后藤唰地站起来，又开始一个劲地对矢野低头赔礼道歉。 “啊......对不起，我只是觉得交......交换联系方式以后，这件事也许，也许就会有很大的希望。” 她泪眼婆娑的模样越发衬托出矢野的冷默，大概已经了解情况的伊地知也不知所措地站在一边。 大致来看，就是后藤特有的得意忘形导致了传递到伊地知这里的信息有误。 “嘛，不管怎么说，会错意了的后藤也没有故意为难矢野同学的意思，给矢野同学造成困扰还是十分抱歉。” 这种瞬间把自己变成坏人立场的发言是怎样啊？ 没有想到伊地知前辈居然会帮忙和后藤一里一起道歉。 事情似乎朝着不可预测的方向发展起来，明明他也没有想要故意为难谁的意思。 “我也没有……” 矢野空刚要说话。 “啊......要不这样吧，我们今天在下北泽的一间酒吧里有live，这里刚刚好还有剩下一张票，虽然不是很贵，也算是后藤同学的谢罪礼。” 说完这句话的伊地知前辈碰了碰后藤的肩膀，后者愣了一下，才急忙从吉他收纳袋里翻找出一张票，递了过来。 矢野空看着伊地知对后藤挤眉弄眼的模样，有些困惑。 “额，不......” 准备拒绝的时候，伊地知虹夏又一次用她极强的沟通能力堵住了矢野的嘴：“还请收下吧，如果在这之后，今天有空，也有兴趣的话，可以去我们的live看看哦，恭候光临！” 推着后藤离开教室之前，还不忘回头说一句：“我们的live还是挺火爆的哦~” 卖力推销。 她们两个低声细语的声音越来越远。 教室里好像有一部分同学对矢野空手中的票挺感兴趣，但碍于关系一般，也只能投来好奇的目光。 这种有乐队驻场的酒吧，倒不如说更像livehouse？ 矢野空从来没去过这些场所，有一点好奇。 “喂，矢野，” 熟悉的、有些冷淡的声音吸引着矢野低下头来。 山根同学，全名其实叫山根露。 “？” 有好戏的时候哪里都有她。 “怎么办？去看吗？” 山根似乎目睹了刚刚的整个过程。 “看与不看，和山根同学有关吗？” 矢野空保持一个表情，低头注视着山根沧月今天也很精致的妆容。 她稍微睁大了杏眼，好像是在用瞪的目光一样回敬矢野。 “有！当然有，你不看的话，票就给我咯，也许还能卖出去呢。” 山根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道，她手里提着黑色书包，没有其他的东西，似乎也没有参加任何社团。 她对矢野空伸出另一只手，白色的手心让矢野有一种奇怪的眩晕感。 自己也许在被人牵着鼻子走。 他没有把票交给山根，后者轻轻勾起嘴唇，好像在笑，但看上去还是有一种很夸张的距离感。 “那就不要辜负别人的好意，学着接受好嘛？” 她收回手，也离开了。 有可能，卖出去？ 所以山根还是个超现实主义的女高中生，非常缺钱吗？ 这种黄牛一样的发言。 她和后藤，和轻音社是否存在某些联系？不过刚才伊地知前辈他们在的时候，山根也没有选择和她们搭话。 ......已经很久没有经营人际关系的矢野空感到十分复杂和头疼。 随手把票揣进裤兜，想要回家，可现实又在阻挡他的脚步。 按照规定，今天结束演艺课之后，矢野空需要在晚上十点到十二点的时间段开启【空酱大魔王】的直播。 事到如今，他已经越来越讨厌这份工作了，从那天开始。 坐在虚拟摄像头前，就仿佛能感受到很多有色目光在注视着自己，即使形象是虚拟的，这种想法已经快淹没他的脑子。 这一切，都是成濑小姐和她的错，如果错的，不是她们...... 那我之前过的生活，到底算什么。 总之，矢野目前还是得去机构上演艺课，但更晚之后的事，他有些抵触。 如果不直播的话，应该干些什么？ 干脆像某个靠谱的成年女性那样，买很多很多瓶酒，找个公园一醉方休？ 会被警察带走盘问，然后结束高中生活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