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从未见过你如此用词不当啊，‘乱子’......这算什么？”堂正襟危坐，将头顶的帽子放到一边，严肃地凝视着“中间人”。

    这长久的合作以来，我已经协助他处理了各式各样的危机，从最基础的信息掩埋工作到关乎人类存亡的事件，从来没有听他说过“乱子”这样随意又不科学的描述。

    是疲劳导致的言语系统效率低下，还是真的仅仅是个小纠纷？堂分析着各种可能性。

    但“中间人”没有回复，仅仅是用凝重的眼神与堂对视着，他微微眯缝着眼，阴郁的瞳孔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说，又好似什么都想说。

    是因为你没办法说出口吗，中庭？堂打算用玩笑般聊天的方式试探一下：

    “中庭，你还记得你以前年轻的时候，还无法自己处理事件的时候，有好几次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找我吗？”

    “啊......你指的是哪次？”如今几乎在地表上横着走、处理过无数奇异事件的“中间人”狠狠地摇着头。人人都有学走路的时候，而他曾经也是一名默默无闻的普通人。

    “比邻星的三体星人打过来的那次...咳咳，开玩笑的，比如天蛾人那时候。”堂微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对中庭眨了眨眼睛。

    “那是什么时候的陈年往事了......”中庭点起了一根万宝路香烟，微微摆了摆手，“而且那根本算不上事件吧，最后也没找出个结果。”

    其实，“中间人”根本没参与处理天蛾人的事件！对天蛾人的目击发生在1966年，而那一年，中庭他根本没有出生，而现在他却说这是个没有结果的陈年往事......

    也就是说最近真的发生了些事情，但是没法跟我说明白！堂如此猜测。

    排除中庭他老年痴呆话说不清这种情况，只能像这样继续试探下去，直到知晓事件的大概轮廓为止。

    潜台词，关键是潜台词的用法，在不暴露本意的情况下，以对方听得懂的方式隐晦地交换情报。于是堂微微一笑，用假装不在意的语气说道：

    “你也知道，‘学院’里很是无聊的，整天就是待在实验室里搞研究，要么就是坐在办公室里敲敲打打......每次想起十几年前帮你们把陨石推回去的时光就觉得很怀念啊！到处寻找天蛾人至少很有趣，还算有个盼头。”

    如何，中庭？认识我二三十年的你的话，应该能懂我的意思吧......

    千万不要是五十五岁就老年痴呆啊......你的儿子会好伤心的。

    中庭在瞬间便理解了对方的意思，思考了几秒后回答，“那，要不要去大自然研究研究魔法？整天待在死气沉沉的科学院干无聊的事，那肯定很糟糕。”

    堂全身嗡地震了一下，眉间死死地拧在了一起，他尝试分析着中庭的话。

    他说的魔法是某种隐喻，还是字面意义？那无中生有突破数学与物理定律的极限，与所有科学常识相背的奇迹？不，不可能。即便在‘学院’中，这方面的研究也不到千分之一，倘若在地球上有魔法的存在......

    堂冷静地思考了数秒，最终排除了这个选项，中庭口中的魔法假若在地球上被证实存在，他早该把这灭顶之灾级的大事件向自己汇报了。

    “啊哈哈，真不好笑。我终归是一名学者，中庭。你这是想让我卸甲归田，像晚年的牛顿一样去研究神学吗？”堂不确定地反问道。

    “唔，说到神学，你知道那玛人吗？”中庭似乎也察觉到了堂的不安，像是闲聊一样提到了一个对方不知道的名词。

    堂不解地摇摇头，随后中庭继续解释：

    “这是一个部落的名字啦，那玛部落...大洋洲的小岛上一个不开化的原始聚落，那里以前发生了很有趣的事情哦。”

    中庭小小地买了一个关子，随口问道，“你还记得二战吧？”

    “那当然，怎么可能会忘记......”堂有些紧张地搓了搓手，迅速地回答，接着立刻回归沉默，他希望立刻得到解答......应该不是第三次世界大战要因为那玛部落开打了吧？

    于是中庭继续说：“咳咳，日本人和美国人在太平洋上打来打去的时候......你懂的，珍珠港啊，中途岛啊，许多对战争很关键的位置都被战火影响了，刚才提到的那玛部落所在的岛屿也不例外。”

    “美国人发现，这看上去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居然是个还不错的战略要地，于是他们盯上了这座小岛，就像盯上了石油一样，想要利用这独特的地理优势。”

    “飞机、旗舰、运输船只，这些现代科技把那些落后的原始人震慑住了。”

    “想象一下，没有开化的，甚至语言文字都不完善的迷你原始部族，见证了现代科技的样子！无需打猎，天上的铁鸟就会带来可口的食物！这些陌生人的小盒子会说话，他们能骑着铁马以高速奔驰！”

    “堂，你应该能预料到最后这个小部落的情况吧？”他停了下来，默默地熄灭了没抽几口的烟，空出的双手环抱在胸前。

    “......美国人会被视作神明，那些器具就像是神器，飞机和船只就像是神的宠物，或者是筋斗云这样的东西。”堂慢慢理解了中庭的意思。

    “对，对对对！尤其是部落成员看到了黑人美军的时候！部分人甚至觉得这些黑人是自己的祖先羽化升仙进入天堂或是别的什么的不科学现象！”中庭张开双手，夸张地高喊，他随后把问题丢回给堂：

    “堂老兄，依你看，这算是什么情况，有什么专门的社会学词汇吗？”

    “我想，美国人应该没有好心到学习这些原始部族的语言，更别提去教导他们了......无知带来大规模的信仰也很正常，真的要说，公元元年的设立也是如此吧？‘宗教’，这算是最准确的词汇了。”堂在脑海中反复筛选着各式各样的可能性，试图将中庭的话语结合到现实中。

    中庭突然激动了起来，那明显高亢的情绪让堂愈发认为自己进入了正轨。“很正确！就是宗教，USA教，这帮原始人把杂草和枯木做成飞机的形状，在自己身上印上了USA的文字，甚至模仿停机坪的工作人员，希望能再次吃到铁鸟给予的可口食物......他们把科学，当作了神迹，他们把对我们来说十分普通的日常，当成了信仰和神迹......而美国人就是他们的神！”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是这样吗？唔，假设我的推理没有巨大的逻辑错误，那大概就是这样的情况......

    如果说这个故事里的“美国人”指代的是，例如“学院”里某个高级别成员，或是一个高度发达的文明，而“那玛”这个原始部落指代的是普通人类、地球上的学者的话......

    有一部分特别极端的外星科技，我们的科技，被散播到了地球上来！

    而有一部分人把这当作了神迹！信奉、崇拜着对方！结合之前的话，甚至有可能是把这科学的结晶当作了魔法！

    堂出了一身冷汗，他思考着对方可能的身份和目的。

    全银河系上百万的知性种族，“学院”中数千种拥有宛若神明的科学技术的族群，能做到前往地球散播科学技术，并且不被察觉的......

    这不是基本没有缩小范围吗！而且说实话这种事我也能做到......

    利用某种超越人类认知的高度发达的科技所达成的现象，去诱骗无知的人，给予他们甜美的食物、优越的环境、强大的力量，并非不被发现......多么毒辣的手段。

    如果出现了山怪，“中间人”和他的团队有足够的能力消灭他；要是有陨石接近，堂可以把这块石头推回去；倘若某个地外文明尝试大规模入侵的话，“学院”想必不会坐视不管。

    然而，假如某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地外生命体、组织或者文明，用宗教的名义利用过于发达的科技，并伪装成魔法和神迹，以诱导精心挑选的普通的贫民老百姓去做傻事......

    “......”堂无言以对了，他从未处理过这种情况。把所有被蒙骗得学会“魔法”的人抓出来，然后找出幕后黑手？即便找出了幕后黑手，寻找到每一个得到了好处的人又何谈容易。

    这麻烦的程度就像是，堂之前利用裂隙在附近落地的时候，不是被两名无辜的路人看到，而是被CCTV的直播放给了全国的人看。

    “好有趣的事情啊，那个部落到现在还是在做这种奇怪的事情吗？有照片让我看看吗？”堂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但仍旧装得毫不在意的样子。

    拜托了，中庭，一定要给我一点证据，哪怕再微小。

    而中庭不负众望，他表面是在摇头，但从袖口和手腕的缝隙，他偷偷展示了两张十分迷你的照片，大小不足两寸。

    第一张照片，背景是万里无云的蓝天，在画面的正中央，有一个模糊的人形身影。虽然照片的清晰度不高，但勉强可以看出是一个年轻的金发男性，他似乎不需要依靠任何器具，仅仅是用身体就能在空中飞翔，他似乎穿着苏格兰队的球衣......

    第二张照片，是布满焦痕的原野大草坪，数只完全烧焦的动物尸体躺在大草原的中央。

    堂整理了一下衣襟和领子，推了推眼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