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凌云

    田郜突然站起身，再也没了浪子玩笑的模样，他缓缓看向杨丘身边的男人，眼神低沉得好似能渗出血来。

    远处的男人也注意到了田郜，他轻声一笑，“看来到时间了啊。”

    周遭的几十名杨兵齐齐走来聚成一排，攥紧了手中的刀剑。

    “只能送你到这了。”男人慈祥地俯身望向面容呆滞的杨丘，雨水拍打在男人的脸庞，每一滴杨丘都看得清楚，“接下来的路……就得靠你自己走了。”

    杨丘已经楞了神，他不能接受这一切，每日每夜他都被那番清楚到不能再清楚的梦惊醒，他拼了命的思考对策，他想救下乡亲们和这群真正的杨姓家人们，改变那该死的未来，但这该死既定的未来终究还是来了，他所做的一切都没有任何意义。

    “你…你什么意思？”杨丘喃喃。

    男人一把拉过杨丘甩在身后，和几十名杨兵一齐正面三千杨军挡在涣之等人之前，他们的拳头攥成一团，眼神犀利地好似藏着星辰银河。

    但这终归不是一场靠斗志就能赢下的战斗，这场战斗的结果其实早已注定，但这群不信命或者说已然把命托付了出去的男人们，此刻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意义。

    “走吧。”男人轻声说。

    身边的孩子们立刻收起架在宇皇背后的短匕，又向前推了一把。

    宇皇顿感诧异，回头看去。

    “走吧，宇皇，我们无意为难你。”男人轻声说，转又徐徐看向了杨丘，“你也一样。”

    杨丘像是一具雕塑楞在原地，稚嫩的脸庞布满风霜，但他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我不走。”

    “走吧，哥哥。”小女孩眼里噙着泪水，但她仍强撑着不流下来。

    “走吧。”另外两个孩子别过头去努力不与杨丘对视。

    “你们为什么不走？”杨丘问。

    “就像哥哥说的，我们啊，一辈子就在这里长大和山田相伴，不会更不懂那些世俗的东西，我们啊，生在这里葬在这里，就足矣。”小女孩只是轻声喃喃，很难想象她之前竟是一副喜欢哭闹的模样。

    孩子们眼神坚定，藏着不弱的斗志。

    杨丘至今还记得他刚刚逃出旧都的场景，仗着娇小的体型他避开追兵的耳目，顺上了一辆驭着草灌通往未知之处的马车，他丝毫不在乎这趟旅途的终点是哪里，只要不是旧都，只要不是皇殿，只要不是这里就好。

    日夜兼程，顶着寒霜和饥饿，他顺利抵达了目的地，当驾车的老伯在草垛里翻到尚在熟睡的他时，却丝毫没有因无关闲人搭便车而暴起，反倒是搬来被褥给杨丘盖上，待他从睡梦中醒来。

    自父母死后，杨丘从未感触过这么温暖的感觉，他睡眼惺忪地从睡梦里醒来，身边围着一群穿着杨氏官服的男人在叽喳讨论些什么。

    杨丘再也熟悉不过那套恶魔的衣服，他慌不择路地跳下马车就要逃跑，却被男人一把拎起，谨慎地打量起这个杨氏通缉的要犯。

    “你就是那个杨氏高层疯了一般也要追捕的家伙？”男人问。

    杨丘恶狠狠地死死盯住男人，一言不发。

    “看来是了，原来天子都是一个样啊！”男人笑道。

    直至现在，杨丘都不知道这个被杨氏抛弃的男人是怎么知道杨氏天子的事情。

    他只知道，他们都是被杨氏和世界抛遗的弃子。

    只有这个小村庄容得下他们。

    就在杨丘还在诧异的时候，他突然被一把拽起，任凭他怎样打闹挣扎，这坚定的步子都没有任何减缓的意思。

    “嘿嘿！放我下来啊！混蛋！”杨丘再也忍不住大哭起来，雨滴顺着他的脸颊滚落，混着流淌下来。

    宇皇拽着杨丘朝涣之走去，眸子里前所未有的果决，他知道这孩子承载了众人的托付，他必须要守护好这份嘱托，带着他安全撤离。

    风雨淅沥，雷雨交加，三股不同信仰的人们如丝线般交汇齐聚，近三千的杨军井然有序地驻足不前，同属一条血脉的几十名杨兵攥紧刀剑，直挺挺地站在涣之等人和杨军之间，这道本该毫无意义可言的屏障，此刻看起来却是不由得令人踏实。

    “王…王将。”宇皇喘着粗气来到涣之等人面前，右手紧紧拽住杨丘的手臂。

    涣之缓缓起身，血衣紧附在身躯，“陛下，接下来还得靠你带着这孩子。”

    宇皇只是点点头。

    田郜看着远方众杨兵，叹了叹气。

    “是时候了，王将。”

    涣之一言不发，转身就率宇皇和杨丘随田郜一把拎起大统领离杨军而去。

    三千杨军见状立即举兵前进，但几十名杨兵已然阻隔在了之间。

    “带着我们的期许好好活下去啊！杨丘！”男人厮声咆哮，挥舞起刀剑向前冲去，眼里好似燃起了金色的火焰。

    “杀！！”

    喊杀声响彻云霄，两股势力悬殊的军队终于交锋在了一起，灼手的性命在此刻再也没了价值，生死，只取决于一念之间。

    杨丘被宇皇拖拽在地上快速背立杨兵，眼睁睁目睹着他们淹没在人潮之中。

    他悲呛地呜咽，双眼再也哭不出来泪水。

    原来这就是他一直在守护的羁绊，算计了那么多，做了那么多，其实自己还是很多年前那个没有长大的臭小孩，他自顾自地以为是自己在守护大家，但最终，其实一直都是大家在保护他这个臭小孩。

    “我不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但你应该知道，自你从那里逃出来，你就已经不是为你自己一个人而活了。”田郜放缓下速度低声说，这个浪迹江湖的浪子此刻竟难得的流露出了显而易见的情感。

    杨丘一句话也没说。

    “是他们找到我的，他们说会给我创造出让这家伙孤身一人的机会。”田郜指了指大统领，“只是为了让我到时候带着你一齐离开这里。”

    沉默，又是一成不变的沉默。

    “说是乞求一点也不过分，他们低声下气地跪在我面前淌着唾沫，就像是一群祈求主人大发慈悲施舍给他们一些碎骨头的野狗。”田郜说，“我毕竟还是心善之人呐。”

    杨丘恶狠狠地回头死死盯住田郜，田郜不禁一颤，他见过这么恐怖的眼神，刺得骨子生疼，就像是狼群仅剩的孤狼，即便是面对能轻易撕碎自己的敌人，也没有一丝畏惧。

    “这才对嘛，或许他们算不上群狼，甚至连刍狗也算不上，可那又怎么样呢？他们怎么也算是养了你这么多年的，你身上的血早已变化成了他们的，现在他们被人杀了，你现在该做的，该想的就该只是怎么找他们复仇。”田郜轻声说，“为家人报仇，就是你继续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见杨丘眼里逐渐有了活力，田郜继续说：“喂，那个喜欢耍帅的杨姓家伙叫什么名字？”

    杨丘疲惫地摇摇头。

    “英雄…都应该是没有名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