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许可 （詹姆斯一世）
詹姆斯一世身穿绿色天鹅绒，厚得连匕首都刺不透，使他看上去臃肿笨拙，肥胖失衡。外面套一件深色睡袍，从睡袍的口袋露室出他的猎号。蓝色天鹅绒睡帽落满灰尘，上面插着一根苍鹭毛，周围摆放着红宝石。此刻，他正坐在办公桌前阅读着文件。 詹姆斯一世有一副优雅的面容，当他说话的时候，即便肥大的舌头使得他的吐字有点含糊不清，但是常年累月的阅读——毫无疑问，他是英格兰乃至苏格兰的历代国王中读书做多的一位——所积累的渊博学识使得他谈吐文雅，幽默风趣且意味深长，从某种程度上弥补了他生理上的缺点。和他那位喜欢不停地到民众中露面的姨妈不同，詹姆斯更喜欢坐在办公桌前读书或者书写。这样的姿态这显得他庄重、严肃、和蔼且平易近人。这时从他的外表上看去，他有一身的理智和温顺。可是当他站起来，离开座椅时，则会露出发育不全的残疾形象，让如此丑陋的佝偻形态和如此儒雅的容貌相配，这让人们脑海中马上呈现出另一种印象，在怀疑中表现出了不安。只有詹姆斯拿起笔杆，又坐在书房里，一切才显得和谐而又自如。所以除了打猎这个唯一的爱好外，詹姆斯总是尽可能的呆在书房里，更别是此时的伦敦正笼罩在一场大瘟疫中，更不是外出的好时机 白厅的书房中有许多珍贵的画和价值连城的物品，但摆放得很随意，而且落满了灰尘，使之看上去贬值许多。房间内的混乱无序正是詹姆斯本人此刻心理状态的真实反映。今年的三月份，他那个强大而又长寿的老姨妈伊丽莎白女王终于被上帝所召唤。女王的遗体尚未安葬，当时还是詹姆斯六世的他已经快马加鞭，越过苏格兰边界进入英国，急于攫取这顶早应该留给他却让他等得许久的王冠的王冠。他那怀孕的王后及三个孩子也随后赶来。詹姆斯在博维克视察了英国人为了防范苏格兰入侵而修筑的堡垒，封了一个矢志效忠他的地主为贵族，未经审讯就处死了一名窃贼，向迎接他的人群许下惶惶诺言，滔滔不绝地宣扬他的理论和纲领。登基后的这最初的几个月可能是他一生中最得意的日子。 这样的时刻对于他来之不易。要知道当他在母腹里刚刚六个月，他母亲玛丽女王的心腹利兹欧被匕首刺死在她的面前——而有谣传说利兹欧才是他的亲生父亲。他刚刚八个月，父亲达恩利就被炸死，而且父亲的死肯定与母亲有关。他还不满一岁，母亲就嫁给了杀害他父亲的人——博斯韦尔伯爵。他才一岁零一个月，母亲被迫退位，他成为苏格兰国王。此后詹姆斯就再也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 他的童年时代有先后四个人摄政，舅舅莫雷在他3岁那年被射杀，伦诺克斯在他4岁那年死于一场小冲突，第三个摄政马尔在他5岁那年被毒药毒死，第四个摄政默顿辅佐他时间稍长，但是在1578年被推翻，3年后被处死。1582年16岁的詹姆斯被大贵族格利劫持，失去自由将近一年。1586年他的母亲在英国被处死。1591至1594年间，玛丽的丈夫博斯威尔的侄子博斯威尔伯爵多次试图用武力推翻他。而在三年前大贵族格利的儿子们利用邀请他到他们的家里做客时试图加害他，在最后关头他侥幸死里逃生。 他三十余岁的生涯中就经历了无数次阴谋，陷害，谋杀和血腥，这些经历使得他疑心重重难以相信任何人。也就是这样的经历使得他凶狠而无情。正因如此，当他得姨妈要处死自己的母亲时，詹姆斯一世没有表露出丝毫的悲伤，迟疑和愤怒。母亲对他来说，不仅仅是素未蒙面的陌生人，更是一个潜在的政敌，如果这个陌生人得鲜血能给他带来一顶皇冠的话，何乐而不为呢。 现在詹姆斯的头上有着三顶桂冠，他同时是英格兰、苏格兰和爱尔兰的国王。这需要感谢他的老姨妈。伊利莎白女王在位的几十年间如同一只凶恶的老母鸡纹丝不动地蹲坐着，但同时每根羽毛都直立起来，她是那么的生机勃勃的。孵育着英吉利民族。在她的羽翼下，这民族的新生力量快速地成熟统一了。从表面上看，他的这个姨妈并不应该成为一个英雄人物，至少不应该是一个英明的领导者，她装模作样、随意、优柔寡断、拖拖拉拉、小里小气。 在詹姆斯看来，如果说自己姨妈还有什么过人之处的话，那就是她的脾气融合了男性和女性的气质，融合了刚硬与委婉，融合了执着与犹豫，这些恰好是她的处境所需要的。由于一种根深蒂固的天性，她对任一问题几乎都不可能做出坚定的决断；或者，假如做出了决定，她马上就想法用极端残暴的手段推翻它，然后，又用更加横暴的态度收回她的否定。她得天性使得她犹豫寡断，适逢风平浪静的时候，在犹豫徘徊的海洋里自由飘荡；遇到起风的时候，就慌忙地随着风向东向西了。 但是，假如不是这样——假如她依照坚强的活动家公认应有的样子，拥有采纳了一条方针路线并能坚持到底的能力——她就或许早就失败。她会纠缠进周遭的势力圈里不能挣脱，并且，差不多很快便不可避免地就垮台了。 事实上，每到绝境时，她的女人的身份挽救了她。仅有女人可以如此不顾体面地左右摇摆；仅有女人，可以为了避开本来事实上实心实意地下决心的那种骇人处境，不但如此这样毫无顾忌地完全抛弃最后一点坚决性，而且这样放弃最后一点尊严、荣誉，以及平常的体面。不过说实话，仅靠女人的含糊逃避是不够的。倘若她要逃避来自各方面的压力需要有男人的勇气、男人的精力。恰巧的是她那个姨妈也恰好拥有这些特性。 詹姆斯一世觉得自己在王位上能比自己的姨妈做得更好，论学识，论聪明，他都自觉的自己远远超过伊利莎白女王。他的那些苏格兰的近臣们时常会在他当面说起，“我们的王时现代的所罗门”。他当然知道这样的话中多少都包含了马屁，但是他又自负的认为，真要是比较起来，自己不会比所罗们差多远。 然而登基的喜悦和雄心很快被政务的现实所冲淡。在他还没正式加冕的时候，一场大瘟疫笼罩这个英格兰。圣布雷等本教区的主教告诉他，每一日教区的墓地里都要掩埋上百具尸体，有时为了尽快处理尸体，他们不得不让两三具尸体挤在一个墓xue里。詹姆斯一世不得不取消了一些登基庆典活动，禁止戏院再上演戏剧，哪怕那是莎士比亚新写的剧本。借此来减少人们的聚集和接触，减缓瘟疫的传播，但这样的举措收效甚微，整个伦敦城仍被死神所笼罩着，市民人心惶惶。 瘟疫带来的危害还不是最让詹姆斯一世头疼的事情，更麻烦的是他还需要适应英格兰特有的议会政治。詹姆斯一世从一岁起就踏上苏格兰王位，做了三十多年的国王。但是在英格兰的这短短的几个月，却让他感到想一个第一天才登上王位菜鸟。苏格兰的贵族长老议会与英格兰国会相比简直就是两个世界。虽然议会承认国王是“尘世和宗教事物方面的最高长官”，实际上他在这两个方面都要得到“议会的允许”。他手下的大臣和部长们更像是是对议会负责，而不是他这个国王的仆人。在博维克他下令处死了一名窃贼，在苏格兰这本是平常的小事，但在英国却因为未经审讯而引发一阵波动。他的顾问弗兰西斯培根，甚至阻止他使用大不列颠国王的称号。詹姆斯一世觉得有必要利用他在神学上渊博的知识，教教这些狂妄的人们国王的权利是神圣而不可侵犯的。 世俗如此，宗教更是棘手的事情，新教和天主教都对他抱有莫名的期望。詹姆斯一世却不想做任何贸然的改变，结果却让双方都对他有些不满，这也逐渐成为王国的隐患。 不过最让他不能容忍还是欺骗行为。三个月前，兰格斯特船长带领远航印度洋的船队返回伦敦港口，引起了一阵轰动。这是几年前新成立了东印度公司的第一次向东方的远航。是伊莉莎白女王给他们颁发特许贸易许可证。按照兰格斯特船长自己的描述，从经济角度来讲，这次历时近两年的远航一无是处。船队在损失掉两条船后，仅仅带回了300袋的胡椒。而这些胡椒在伦敦并卖不上好得价格。但是如果从政治角度，这是英国商人向东方迈出的第一步，是追赶西班牙乃至荷兰尼人的起点。尽管远航的船队未向当初对伊利莎白女王承诺过得那样，上交给英格兰国王丰厚的回报。在十月份，詹姆斯一世依旧在白厅的大厅中，把剑搭在兰格斯特船长的肩上，册封他为爵士。 然而，几个月后，伦敦到处都传播着各种流言，有的说东印度公司的这次远航并非像他们上报的那样亏损，伦敦市场上突然出现了多少件瓷器和锦缎料子，以及多少件显然是来自东方的精美物件。 听到流言后的詹姆斯一世有一种被欺骗了的刺痛感，这种刺痛不仅仅是因为财政上的损失，更因为他，詹姆斯一世，三座王冠的拥有者，现代的所罗门，却被人欺瞒戏弄后的羞辱感。他本想收回颁发给东印度公司的贸易许可证，却被议会告知，他无权收回伊利莎白女王颁发的许可证。东印度公司得到的贸易许可证是15年期，詹姆斯一世觉得自己无法忍受15年后，再惩罚这些胆敢欺骗他的骗子。他决定打破东印度公司在东方的贸易专有垄断的地位。再授予一些商人在东方的贸易许可。好在大航海时代已经开启了商人们无限欲望，西班牙人葡萄牙人在东方的成功无不极大鼓舞着伦敦的商人们。詹姆斯一世毫不费劲的就找到了东印度公司的竞争者。他们推举了一个叫米奇本海商作为代表。 这一日，詹姆斯一世就在白厅等候接见这位米奇本。当仆人们把米奇本引进书房时，詹姆斯一世并没有站起来，他无需向一个陌生的平民展示自己的佝偻的身躯。他自己的打量了下这位跪下来向他行礼的米奇本，这个人身材魁梧，看上去很健壮，他身穿军服，外衣上绣着纹章，四方脸膛，凸眼睛，阔嘴巴，披枪似的头发遮住了耳朵，盖住了额头。 “你曾经是个军人？”詹姆斯一世。 “曾在汤姆斯·霍华德勋爵麾下，参加过同西班牙人的作战的加莱海战”米奇本骄傲的昂起了头。 詹姆斯一世满意的点了点头，他可不希望把贸易许可授给一群白痴，那样既给自己带来不了任何好处，也给东印度公司带去不了任何麻烦。詹姆斯一世又耐心的询问了米奇本，他们的船队组成，人员以及资本情况。米奇本的回答都让他很满意。 詹姆斯一世吹着口哨，提起桌上的鹅毛笔，刷刷的在许可证上签了大名。又加盖了自己的徽章。把它递给了米奇本，并告诉他：“我不仅仅授予你再印度的贸易权，而且授予你在日本和中国等地方的贸易权。我并不期望你此番一定能够找到马可波罗笔下的黄金国，但是，我也不希望，一年或者两年后你返航回来再如同东印度公司的船队那样跑到我这里哭穷。” 米奇本受宠若惊的接过国王授予的这个许可证，双脚并拢，向国王行了个礼。他向詹姆斯一世许诺一定会打开东方财富的大门，为国王和英国带来滚滚财富。 詹姆斯一世的命令下，仆人带着米奇本离开了书房。詹姆斯一世这才站起身来，抬起头眯缝着双眼望着墙上前任女王伊利莎白的画像，对自己自言自语的说：“没有人能够欺骗所罗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