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叹烟霏(6)
才几天的功夫,雍澈已是第二次跪在这些牌位之前。若依他自己心意,跪跪祖宗本也无妨,绝无半点不情愿的念想。可今日惹了雍白生气,这一罚跪,料想事情不小。 到了晚间,家人均已吃过饭,这回三个meimei都知道当家的动了真脾气,没一个敢来送饭。雍溪不知哥哥为何挨罚,偷偷在窗外看了一眼,也早被李氏骂跑。 雍澈虽饿得难受,可更难受的还是雍白说的那两句话。想起自己瞒了家里,又拿患者试验医术,实在有违医道,毫无医德可言,一时又饿又愧,苦不堪言。 雍澈正自悔恨自责,小祠堂的门忽的开了。只见雍书走到牌位前,面对自己盘腿坐下。 雍澈迷茫的看了看他,唤了声三叔。 雍书淡然道:“知道自己哪错了?” 雍澈喃喃道:“知道,我干了这么大逆不道的事,惹了您二老生气…” 雍书摆了摆手,“你不知道!你爹可不是因为你用那书里的法子瞧病才生气,大头儿还是因为你瞒了他。” 雍澈问道:“那他现在气可消了?” 雍书苦笑道:“你爹罚你跪祠堂哪有这么久过?他现在是闹心啊!” 雍澈奇道:“闹心?那又因为啥啊?” 雍书仍旧苦笑,“还不是和我一样,因为那劳什子的《兰泉医略》呗!他想看那书里的医术,我想看那里的武学,可偏偏又有祖宗遗训在那,除了你谁也不行看一眼,就连问你一句都犯忌讳。我们兄弟俩这痴劲儿上来,怎能不闹心?” 雍澈嘟囔道:“爹爹可别憋出病来…” 雍书笑骂道:“噫!你个小兔崽子得了便宜还卖乖!唉,你医术本就比功夫强些,看了这书小两个月,医术就已快赶上你爹了。最近功夫练得又这么勤,不知再用几天,在把式上面也会强过我…” 雍澈道:“三叔,你和我爹都闹心成这样了,还能挺住不去看那书,这份定力我可没有。我最近看不着英华妹子,总在她家门口晃悠,要不是碍着面子,早翻墙进去了。” 雍书再忍不住,起身轻轻一脚踹翻雍澈,骂道:“噫!你个死小子!我他娘早憋不住了,你还在这调侃老子!你爹也怕憋不住,早把那书放回你房里,用一斤半的大锁锁住门,钥匙谁拿着都觉烫手,已经让小溪藏了起来!这死丫头藏得倒仔细,我前前后后把院子翻了两遍也没寻着!” 雍澈坐在地上,听了这话忍不住笑出声来,雍书见了又是一脚,骂道:“谁让你坐的!继续跪着!” 雍澈再跪时,膝下已多了一个蒲团,却不知是雍书何时悄然垫下的。 雍书望着窗外,又回首看了看远亭公的牌位,低声道:“我们唠点别的吧,要不然我该给小溪那丫头用刑了…” 雍澈见他太过可怜,便依言道:“三叔,郎师兄今日刚来就见了这一出,没给人吓着吧?” 雍书苦笑道:“那九指小儿见你受罚,我们脾气又都不对,着实吓坏了,刚才还跑过来跟我说他没事,让你赶紧出去吃饭,看来倒也厚道了些。要是放在从前,单冲他这一句话我就能多传他两招!” 雍澈问道:“现在又怎么了?” 雍书轻轻摇了摇头,“在兰西县,我连给祖宗看房子浇花的小老儿都打不过,再过一阵子你也要骑在我大脖子上了,你若是我,可还有心思去教别人?” 雍澈笑道:“三叔,我本就不喜练武,全是因为书里说练这功夫对医术有好处才学的。要不这样,以后这功夫我再不练了,一定忘干净,便让给你练吧!” 雍书又是一脚。雍澈还未爬起就听他骂道:“远亭公说的明白,只得传与一人,你是反过来要收我当徒弟呢呗!” 雍澈又笑了,不等他再挨一脚,雍白已进了香堂。小半天的功夫,他已苍老了许多。 雍白扶起雍澈,又对雍书道:“让三丫头把钥匙拿来,开门。” 雍书惊道:“大哥,这…你…” 雍白黯然道:“澈儿,那书你背下来没?” 雍澈低声道:“看了俩月,连之乎者也都背的差不多了…”
雍白郑重道:“别差不多,今晚不吃不睡也得给我背的一字不差,背完了到死也不许忘!” 雍书闻言惊道:“大哥,你这是要…” “烧书!”雍白断然道。 女眷们和郎元钧都已各自回房,院子里一时静的听得到花开花落和流风的声音。 三人打开一斤半的大锁,推开了那扇最重的房门,进屋时,却发现书案上有一本书正自燃烧。 火很快便被扑灭,书已烧得面目全非,可依稀是那本《搜神记》。翻看残卷,知道正是那内藏《兰泉医略》的孤本,医略被烧得只剩下边边角角。雍澈一页页的查看,却发觉少了两页。 那两页被压在书案上的镇纸之下,正是三人中午诵读过的书序。 雍溪被愤怒的雍书骂得哭了,他们本就要烧书,现下烧了,为什么又要骂旁人? 书显然不是拿着钥匙的雍溪烧的。她一直和雍池、雍泠在一起。雍白、雍书兄弟二人的两双眼睛一晚没有离开雍澈房间,以雍溪的身手,绝不可能开门进去而不被发现。 屋里没有烟囱,只有两扇窗子一扇房门这三个开口。窗子也自然是从屋里划上的。 雍书仍在查看每一个角落。雍白却默默的拿过残卷,重新点燃,轻轻投入炭火盆里。 幸免于难的两页书序被雍澈攥在手里,他想到了梅清家的静墨斋,凭这两页的书法,在那里装裱应该不会遭人白眼。 谨慎聪慧的雍书还是在窗棂上看到了一处灰尘有异,窗外有两个一半的脚印,一来一去,却都看不出脚印大小。而窗外一丈就是自家院墙,墙上更没有任何蛛丝马迹。 雍书不知自己为何没有将他的发现告诉雍白,更没有告诉雍澈。 雍白相信这是天意,而雍澈以为书本是要烧的,现下烧得干净,岂不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