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记惊鸿醉影绰
她之所以敢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去大喇喇偷命簿,就是看在自家师尊无比护短,宠她宠得快要上天,从前无论炖了仙家多少珍稀灵兽或是毁了什么重要宝地,师尊也只是不轻不重训她几句,料想这次估计也只是不疼不痒,再不济也不过关关禁闭……谁知看师尊这模样,倒是当真生气了。 这可完了……印象里她还从没有惹师尊当真着恼,也不知道该怎么哄啊……撒娇还有效吗?以往她想要什么或是求师尊撑腰都是腻着师尊柔柔乞巧卖乖,师尊就都应了,就是不知道生气的师尊吃不吃这一套啊…… 不论如何,至少试上一试……万一有用了呢? 打定主意,望舒先是观察着师尊表情,小心翼翼端着水盆一步步挪近,看着奕子修不做反应,以为得了回应胆大起来,立刻加快了速度,水盆被抱得歪歪扭扭,直直漏出一路水渍来,望舒抱歉地吐了吐舌头,及至到了师尊足下,毫不犹豫一扔水盆,扑到师尊脚边喵呜着蹭他,中途还因为冲得过猛不慎滚了个筋斗,连忙腾出爪子撑了一撑稳住自己,才放心地接着扑,接着蹭。 看着那小猫儿怯怯把自己缩成一个团子,一双圆眼睛里蕴着些许水色,指尖触及的皮毛柔软,带着灵动的温度,软萌得即使是素来冷淡的自己也不自觉对她有了亲近之意,本来只是对她小惩大诫,倒不料,竟是给自己带来了意外福利。 这一点柔软心愫的作祟下,纵是知道那猫儿那般形容必不是了悟而只是畏惧将有的惩罚,到底也狠不下心再对她冷厉,心底忧然长叹一声,认栽地把她团回怀里。 望舒跟着奕子修许久,见此情状立刻就明白师尊果然心软了,旋即打蛇随棍上,在师尊归越花香的怀里舒舒服服打了个滚,寻了个舒适地方窝着去了,还不忘对着师尊露一个讨好的猫笑。 看着那小猫儿自发蹭上来,奕子修低了眉,清冷眉目间复杂暗色一闪而逝。 他总是对她没办法的。 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 不过,想来,是他太宠她了。若是犯了其它错也罢了,左右不过他接着护短,那些吃了亏的仙人之后也自然会拿到玉京殿的补偿,这才维持了这么多年相安无事。 只是,这逆天改命之事却不同寻常,纵然是在这个……世界,处理不好恐怕也会破坏六合规矩,若是顺势规则大乱引得天地崩塌,他虽然仍能护住望舒,但有些事却就势必瞒不住了,而且也与他把望舒留在这里的初衷相悖了。 司命那里他已经言明,至于难以消除的千年墨,他也许诺替司命以法力消抹,待事成就将被望舒改掉的命格修正。 还要庆幸,望舒虽然莽撞,运气却是不错,她所改命的那女子白梨,真实身份也是颇为紧要的,莫说司命早早盯着,六界也在隐隐关注,她的命格也因此被书得尤其与众不同,不论个中缘由,她的命数,并不列入轮回,倒还勉强能舒心,不致于搅乱轮回引了众怨。 真到那时,纵是护住她,也是大麻烦…… 此事暂且搁置,另一件要紧的,就是好好同望舒说说,好叫她彻底断了此等逆天改命的可怕念头。 但看看这几日禁闭加惩罚下来,望舒的醒悟没看出几分,倒是撒娇愈多,如此来看,指望望舒自己认识错误改正观念着实太不现实,约莫只有带了她下界亲眼一见她胡乱改命带来的麻烦才能迫她了悟。 轻咳一声,他信手揉了揉猫儿的皮毛,望舒偷眼看师尊,蹭得越发卖力,尤其是听到师尊刻意冷下来的一句话后。 “即刻随我入人界。” 哦呀,这样看起来,还是她低估了自家师尊的胸怀,何止是海纳百川,简直是海纳六合广容八荒啊。 其实她也没有那么脆弱嘛,虽说被师尊骂哭了,但师尊应该没那么容易受骗啊……啊,莫非,她的演技好到了连师尊也没看出来她不过假哭骗同情骗不受罚? 不会吧……她的功力长进如此之快? 片刻后,她深切发觉自己想多了。 “此去人间休想什么玩乐,好好去看看你闯下的祸。”师尊容色敛霜,幽幽话语更是凝冰万里,冻得望舒当即垮了脸,不得不装着乖巧实则忧郁地点了头。 师尊眉眼这才松了些。 “做什么去?” 就是语气一点也没有解冻。 从师尊怀里窜下来的望舒在师尊冷厉声音下身子一僵,当即爪舞爪蹈急急向师尊解释,片刻后又默默抱了头悲愤了……她说,此去人间时间很长恐怕会有断粮风险,她这就去为师尊大人消弭这个风险,用爪子该怎么表达出来? 看她话没说完就急急冲下去,再看看她走的那个通向厨房的方向,兼之如今情状,奕子修大略也猜到了她是打算去打劫厨房,漫不经心收了指尖书卷,轻描淡写一句剜心。 “我改了玉京殿阵法,没我领路,你大约这辈子也找不到厨房,而且,你方才的惩罚没完成,这一路上,我不会做饭的。” 望舒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看了看风轻云淡的师尊,又饱含辛酸地摸了摸自己的肚皮,嗷呜一声泪流满面倒了下去。 师尊太过分了,知道她如今是个猫儿,根本指望不了自力更生,还断了她唯一活路,是真的打算叫她自生自灭吗?她好歹也是仙人,困在一顶猫儿皮里饿死,这死法也太惨烈且丢脸了…… 师尊显然还觉得她心伤得不够,悠悠然又补了一刀:“我这些日子回来只顾了罚你,却是忘了一件事……玉京殿的千年墨,委实很好用……” 装死的猫儿被这轻飘飘数字五雷轰顶,几乎是弹了起来扑到了水边,旋即琥珀猫儿晴天霹雳地喵呜一声把头埋进了爪子里,痛苦地嗷呜几声。 她居然顶了这样一身墨色斑斓的毛过了足足十数日? 喵嗷嗷嗷……她的一世英名啊!
顶着自家师尊意味不明的目光,猫儿嗷呜几声栽下去,放弃般地不动了。 奕子修默然看她片刻,广袖微扬轻掩了唇畔一丝轻笑,看足了热闹与笑话,才伸手召来一支紫竹狼毫,蘸了蘸那让望舒恨不能自尽当场的千年墨,一个清冷眼风幽幽横过来:“还不过来?” 望舒扁着嘴,委屈地一小步一小步挪了过去。 “可还敢乱动千年墨?” 顶着师尊比之殿外奉养冰莲的玄冰寒池水还冷上三分的目光,望舒默默兼弱弱地摇头,为了凸显诚意,还将两个爪子抱做一团认认真真拱了拱手,讨好地吐了吐舌头。 奕子修眉峰一抽,泄愤般将望舒皮毛揉做一团混沌才开始处理那些纠结墨迹,顶着望舒郁郁的悲愤目光,他面不改色:“不仔细些,找不齐那些墨迹。” 望舒很是愤懑,师尊,难道我会把墨自己给自己涂到背上吗?够都够不着好吗? 奕子修顾自从容,笔下几动,便将那斑斑驳驳的墨迹几笔勾连成墨色梅花,至于她耳朵上不小心被自己着急之下吐出的小火球撩没的绒毛,那一块突兀雪白也被师尊贴心地绘成了几瓣落花,望舒揪着尾巴在水池边左照右照,终于满意地长舒了口气,也终于承认自己原本看来分外无用的琴棋书画除了打发时间兼伪个风雅还是有大用的,比如她原本想着自家师尊几千年来打架都靠剑,总不能指望师尊战场上当即画一幅画弹一曲琴把敌人感动得甘拜下风然后自觉打道回府,这种情况大约只对女妖怪有用吧,而且,她们也多半看的是师尊的脸…… 但是若不是师尊还有这么个技能,她估计就要顶着乱七八糟的一身毛辗转六界了,变成个猫儿已经足够残忍了,再变得那么丑就更惨绝人寰了。 望舒决定发誓,从此,无论师尊做什么,她一定坚定不移地拥护,无论师尊是打算上天还是入地,哪怕拆了天帝寝宫打一座灵兽园养口粮她都跟着放风。 奕子修低眉看了看她,也大略测到她估计又在酝酿什么与纯良离题万里的计划,指尖轻轻梳过她头顶绒毛,语气淡然无比:“走吧。” 还在师尊怀里躺得十分舒服的望舒嗷呜一生怔了,之后不迭跳下去就要往厨房跑,被师尊从容地提了颈子捞回怀里,揉成一个团子,淡淡问:“哦,不想去人界?” 想去……可是,不想饿着肚子去…… 望舒在师尊怀里艰难地把自己的爪子顺到舒服的位置,圆滚滚大眼睛里蕴着淋漓水汽,满满都是你骗我的血泪控诉。 奕子修淡然无比地召来云驾,直接无视了望舒的郁闷挣扎。 “你若再乱动,我不定会不会手滑。” 望舒看了看离自己半人高的云车,再看剑下无边空茫,果断乖巧地把自己团成团子深深埋进了师尊怀里,不动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哦,俊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