汀月歌来蒹葭白
上古时代……父神开辟天地六合…… “太古时代。” 清冷声音间，奕子修将手中书册卷成一卷，毫不客气敲在望舒猫儿的头上。猫儿委屈地扁了嘴，还是审时度势地抱起了笔，对着面前满满纸页愁眉苦脸。 父神……额，父神却来不及执掌六界，只以骨血化出……额，哦，对，伏羲，伏羲……女娲二神，便匆匆坐化，将天地交托二神手中。 抱着笔绝望地在纸上戳来戳去的望舒猫儿余光里瞄一眼容色冷定八风不动的师尊，忧郁长叹一口气。 师尊，你何必连这种时候都要考我上古史，哦，太古。 云车一旁的师尊淡然取过望舒的试卷，优美眉峰一颦，冰冷眼风飘了过去:“父神逝，其躯壳携天生灵气化入天地山川，岁月辗转中渐次化生不同生灵，随日后所行所历，分化心智大道，渐渐分化出仙神等几类，并由此发展形成几界，各自为营。这一节倒还记得熟。可下一节呢？”纸页一卷，轻轻敲在望舒身侧，声音玉碎冷寂“女娲尊神起意造人，并与伏觅尊神创出姻缘，使人类迅速蔓延，直至形成人界。人界虽天生羸弱不敌其余五界，却得女娲伏羲二神护佑，因而六界相安无事。你且说说，伏觅又是哪位神尊？伏羲尊神呢？你背的太古史莫不是妖族编的，连伏羲尊神都能写错？” 望舒心虚地耷拉下了耳朵，这个嘛……叫她如何好意思告诉师尊，她记不清或者记混了的太古史，完全因为看太多妖族魔族出产的话本子，众所周知，妖族魔族没有九重天那般结界兼规矩森严，皆可以随意进入人界，于是族内文化十分浓厚……而且，妖族魔族均不认女娲尊神而是拜龙渊部族为尊，龙渊部族又是八荒皆知与女娲伏羲二位尊神不合，于是，于是，耳濡目染这么久，也就不能怪她被熏陶得忘了九重天版本太古史…… 师尊，你看如此美好的旅程，你何苦弄得如此沉重嘛？不如我们不要讲太古史了，说说八卦打发打发时日？反正太古史放在那里也不会跑不会变，八卦，不立时听了，就算不得新鲜，很快被取代了…… 奕子修肃容握着还夹了几朵墨梅爪印的纸页，再溜一眼将自己团成忧郁的团子滚在了纸卷里，委委屈屈地意图讨他同情逃过背书之劫的猫儿，着着实实尝了一把无奈无语，长久以来护短培养的习惯发动，心下已是软了，哪还舍得计较区区背书之误……虽说这区区之误，就把六界始祖的两位神尊生平世事都易容了个彻底…… 不过，饶是饶了，饶得太轻易，也就没趣了…… 于是，望舒胆战心惊地看着师尊端了张清冷绝世八风不动的肃容，姿态直接可以写入九重天礼仪守则，气度则是九重天供后世瞻仰膜拜的画卷，准备着听她讲八卦，冷汗便一重一重，足将满身绒毛湿了泰半。 本着拍马屁的原则，再本着精彩程度激烈程度传扬程度等诸多计较，都理应说说师尊的光荣历史，何况，六界间，有资格把一生过得如此跌宕起伏异彩纷呈的，舍师尊其谁啊！ 据她素日观察，那些她写好叫天绣元君拿来做话本子讲的桥段里，最令小仙们心驰神往的还是万年前自家师尊飘然入盘古之境，一剑倾天封印了混沌之气化就的混沌凶兽这一段。这么算下来，师尊也应该会满意吧。毕竟群众的口味如此，以她看来，师尊，也不是多么奇特的口味…… 谨慎地再瞄一眼宝相庄严的师尊，望舒深深吸一口气，视死如归地抱起了笔落在了书页上。 故事的起始，就是八荒六合如雷贯耳的混沌。 传说这位混沌也是个绝顶人物，父神开辟天地六合，却来不及执掌六界，只以骨血化出伏羲，女娲二神，便匆匆坐化，将天地交托二神手中。 父神虽逝，其身躯连着天生灵气却是随之化入天地山川，岁月辗转中渐次化生不同生灵，初生神灵自然没什么教养，日后如何端看各自修行，也因此，渐渐分化出仙鬼妖魔等几类，并渐渐发展形成几界，各自为营。 此时，女娲尊神起意造出人类，并与伏羲尊神创出姻缘，使人类迅速蔓延，直至形成人界。人界虽是比不得仙妖法力无边，呼风唤雨只在欢喜，却有着仙妖比不得的智慧，短短时日造出许多事物文明等等，许多也引得仙妖倾心，于是在女娲伏羲二神护佑下，六界相安无事。 这般平静几十万年后，二位尊神坐化，借父神遗体灵气化生的一干神者崛起，按各自心性流落六界，各自逍遥。 看望舒提及自己感兴趣的话本子，几乎立时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一只笔抡得几乎飞起来，满目纸页飞舞里，那如假包换的猫笑显眼非常，一排碎米小牙都露了出来，看得奕子修也是摇头。 明显看出师尊摇头时刻唇畔一丝可疑弧度，默认得了鼓舞的猫儿更加激动，运笔愈发勤快，整个团子身子都拱进了纸山里，只一点染着墨梅的琥珀色尾巴尖悠悠留在外面乘凉。 奕子修眉心微松，拾起了望舒新写好的一页。 本来变望舒做个猫儿只是惩罚，可这时日长了，倒也意外不错。 至少，“她”总算能够正大光明留在他怀里了。 望舒既是要讨好师尊，选的话本子也就分外仔细，想来师尊长久以来大半时日都在九重紫霄闭关度过，连对真正该当做家的玉京殿也及不上对九重紫霄上心，想来，对这位师尊的师尊，定然是感情很深厚的。那么自己说说师祖的故事，师尊想必也会看在师祖面子上动一动柔软之心，兴许就饶了自己呢？ 望舒想的，无疑是极好的，可惜，她，漏算了一样。 命运。 纸上笔力清逑，继承了奕子修笔风的铁画银钩落落书了几行，皆是那位曾经绝艳八荒如今还教人心念不忘的神尊生平。说父神逝后承袭灵气化生后来各自崛起的一干仙人之中，最为强大的那位，继承父神之力，便是青女。她望舒的师祖。 青女化生于天地灵气，天生七情六欲断绝，性子也是无比冷淡，连对同时化生的神仙也是冷淡，便避居九重紫霄，其余仙人分布其余八重天。青女表面淡泊，实际上无人不以她隐隐为六界之主。 众神都以为这位尊神估计会这般永远清寂下去，谁知，万年以后，天地灵气又化出了一位仙君，他惊才绝艳，很快有资格上了九重天——那时，只有父神化出的神者和最优秀的仙人才能上得九重天，可想可知，这位那仙君是何等人物。 而那仙君，自然就是，她精彩绝艳的师尊奕子修大人。 奕子修容色一滞，指尖几不可闻地一颤，眉峰突兀起了一道折痕，望舒一瞥之下只疑心自己幻觉，定睛再看，那修长指尖一点颤栗早已如漪散尽，漫不经心轻顿在了望舒笔尖，俨然一个无声鼓舞。 望舒将小小一惊的心好生落下，果然，只是自己看错…… 再度落笔，故事又行一局……那仙君上了九重天，绝世容貌也引得颇多女神仙倾心，可惜，这位着实是个不怜香惜玉的主，和青女分分明同个模子造出，任何人近得他一丈便会被他天生配备的寒气冻成结实冰雕，省时免费。女仙们于是只能各自捧着碎了一地的芳心悲悲切切回去伤神的伤神，郁闷的郁闷，悲愤的悲愤，然后……各自重找目标。 此后，六界都心照不宣，这两位，估计都要各自永久单身下去，为他们这起子嫁不出去娶不到的惨烈独身们好好地垫底……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任是如何想象力丰富的神仙，都猜不到这两位居然一起了……一时间，六界掉了一地的下巴。 青女收了不小心闯入九重紫霄的那位仙君做了徒弟…… 书到此处，望舒被突兀披靡而来的纸张声音骇了一跳，急急抬头望去，方缓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师尊本来只是淡然的容色渐次清冷下来，眉峰也渐次紧颦，甚至于惊鸿一瞥之间有冷厉之色一闪而逝。望舒吓得手一抖，怀里抱着的笔一笔走歪，刹那污了正写的一页，连累她圆润爪子也染了星点墨色。 只是这当口那还计较得了这个，望舒几乎是抖抖索索地扑了过去拽师尊的袖子，险些忘了笔还半途翻了个跟斗折回去取了一遭，这才抖着爪子在师尊面前提笔一问自己是不是冒犯了师祖和师尊，并不迭书出讨饶。 久久看着猫儿惶急近乎落泪的眼睛，奕子修咬了牙，一句解慰哽在喉口如何也说不出，指尖也涩得拼不起一个劝慰之姿。 不是望舒的错，也不该她如此情态，如此惊惶…… 可是，即便是奕子修，也不得不承认，纵然是他，也有左右不了的事物。 比如，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