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怀璧其罪（３）
武青烟道：“不知道。不过江湖上年轻一辈的少年英侠当中，似乎没有听说过有这么一个白衣少年，想来不是什么大角色。” 武慕北点了点头，也道：“青龙会人多口杂，实则都是些江湖小跳蚤，能够摆得上台面的英雄豪杰屈指可数。年轻的后辈，除了龙吟之外，也没有听说有什么人物。想来这书生是个籍籍无名之辈。” 武青烟道：“这就让我不解了。龙三叔何以带着他前来？从刚才席间察言观色，此人和龙三叔客气有余，交流不足，似乎两人保持着一段距离，并不是什么非常了不得的关系。据我推想，龙三叔带着此人前来，必定另有目的。此人，也另有出处。” “哦。”武慕北左掌一伸，道：“说说你的看法。” 武青烟小小女子，却一副高深莫测之状，一张脸庞又隐藏在斗篷风帽里，更显得讳莫如深。烛光掩映之下，武青烟冷静地吐出了三个字：“涤龙珠！” 武慕北大惊失色！“涤龙珠”三字一出，宛若晴天霹雳！直听得武慕北脑袋嗡嗡直响，面如金纸，额头沁汗，身上汗毛倒竖，冷汗直流。 拜火教无上*“阿修罗光明真法”最后一句为：“涤龙焚凰，二元聚合，水火调和，龙虎相济。龙凤过处，寸草不生，毁天灭地，无所不能。” “焚凰珠”便是拜火教的至尊夜明珠，乃南疆“天陨大裂谷”谷底岩浆中提炼而成，为天火地焰之精魂；而“涤龙珠”，相传是极北大海之龙脉——“上善泉眼”中的水龙珠，为天水地渊之灵魄。两者俱是宝中之宝，灵中之灵！而“焚凰珠”、“涤龙珠”到底在何处，无人可知。 自从玺释教主去世，“焚凰珠”，这颗象征着光明的至尊法宝便在江湖上销声匿迹。如今在何处，不为人知。 而“涤龙珠”，拜火教徒压根就没见过。为了这颗龙珠，当年拜火教几大护法在红衣主教玺释的带领下，血腥屠杀龙族部落，出手硬夺！导致龙族灭族，海枯石烂。结果，“上善泉眼”却早已干涸，“涤龙珠”早已被取走。拜火教功败垂成，无功而返。 从此以后，“涤龙”便成为拜火教中的禁忌话题。毕竟，当年的血腥屠杀，杀孽太重！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而此刻，武青烟突然提到“涤龙珠”，武慕北大骇！他站起身，走到窗棂边，伸首望了望，得知屋外无人之后，关上窗，回到女儿身旁。 “涤龙珠”事关重大，里面牵涉太广！武慕北也不得不小心行事。他确定了四下里无人偷听，才道：“你怀疑这年轻人和涤龙珠、龙族有关系？” 武青烟斗篷风帽微微一抖，道：“爹爹，关于“涤龙珠”，你知道多少？” 武慕北胸中如擂战鼓！他踱着八字步，深深呼吸，平复心情，缓缓回到檀香木椅上坐了下来，端起桌上乌青砚台旁边的香茗抿了一口，靠在檀香木椅上，缓缓地摇了摇头，闭上了眼睛。 “那龙族呢，十八年前北海水晶宫的那场血战呢？”武青烟冷冷地追问。 武慕北猛然睁开双眼，丹凤眼中精光爆射！稍微平复的心情再次汹涌澎湃！ 十八年前，龙族遭遇灭顶之灾！一夜之间悉数被杀，无一幸免，龙骨如山，血流成河。之后，泉眼干涸，北海逐渐变成了莽莽大漠。曾经血统尊贵的龙族部落，就此灰飞烟灭，消失无踪。 这一切，这一切的一切，拜谁所赐？ 武慕北没有说话。多年以来，他无数次在深夜中被那场梦魇所惊醒。在那场梦魇中，他手持屠刀，杀人！不停地杀人！直杀到手软，直杀到胆寒。 那场杀戮，是他乃至整个拜火教永远都无法抹去的罪恶和污点！他想逃避，却避无可避，无法面对道德的审判和做人的良知；他想赎罪，却不知从何做起，毕竟曾经浩瀚无尽的北海，此刻早已成为莽莽大漠。而自己，渺小得犹如大漠中的一粒尘埃。 此刻，他仿佛又看到了如山龙骨和成河血水。他乃一方诸侯，此刻眼神中却流露出一丝不忍，一丝懊悔，甚至一丝恐惧。 武慕北的神色自然悉数落入武青烟眼中。见到武慕北没有说话，武青烟默默侍立，不停地摩挲着手中的蛇吻剑。良久，她手腕一翻，乌光一闪，竖剑于胸，仔细端详着自己心爱的黑剑，独自把玩。烛火之中，只见这把蛇形玄铁长剑通体乌黑发亮，剑尖蛇头吐出蛇芯，殷红如血。 她心中暗想，当年，这把蛇吻剑是父亲的佩剑，它是否也和父亲一道参与了那场血腥屠杀？它如血剑尖上，是否也涂抹有龙族的鲜血？它黝黑的剑刃下，是否也有着龙族的冤魂？ 她没有说话。她知道，这是父亲，甚至是整个拜火圣教的一个禁忌话题，不宜深入下去。她凝视着手中黑剑，顺手往前疾刺，蛇吻剑发出阵阵嗡鸣，犹如龙吟，房屋中央檀香木圆桌烛台上，一支红烛被无形剑气刺灭。随后，她竖起手中剑，默默注视，语气中带着淡淡哀伤，道：“爹爹，涤龙珠到底和龙族有没有关系？” 武慕北摇了摇头，道：“不清楚。不过，龙族是水中精灵，血统高贵。既然是水火调和，又是什么‘龙凤过处’，那么‘涤龙珠’肯定和龙族脱不了干系。” 武青烟反手持剑，走到父亲面前，道：“爹爹，当年龙族，果真是被灭门了么，一个不剩？” 武慕北道：“那场大战我也有份。事后我们清理战场，的确是未留一个活口。这么多年了，你何曾见过一个龙族的人在江湖上行走？” 武青烟略微沉吟，道：“江湖传闻，当年屠龙大战，白虎使徒虎王孙带走了一条小龙。” 武慕北淡淡地道：“江湖传闻不可全信，当日我也在场，并未见到虎王孙带走什么小龙。” 武青烟道：“江湖传闻的确不可全信，但也不可不信。最近，虎王孙被关押在我黑水魔窟之中，据说他的义子又加入了青龙会。恰逢此时，龙剑生这么爱摆谱的人却仅仅带着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白衣男子，突然到访黑水魔窟，这不得不令人生疑。” “这，我就不知道了。”武慕北叹了口气，道：“我虽贵为拜火教四大使徒之一，实则仅仅只能算是拜火教的一名狱卒。拜火教隐藏的秘密太多了，有很多事情都是我们想不明白的。” 武慕北此刻的思绪，被当年的那场血腥屠杀所折磨，已然没有心思陪同武青烟一起推断。武青烟看着父亲落寞的表情，突然有些心疼，然则她太过聪明，很多事情在她头脑中自然而然就形成了，她不想也不行。她想了想，道：“今日跟随龙三叔而来的那位公子，风度翩翩，谈吐不俗。虽然话语不多，但是据我观察，此人英华四射，水银泻地，高贵俊秀，灵泽如水，肯定不凡，甚至他们青龙会里大名鼎鼎的龙吟公子都未必及得上他。” 武慕北深知此刻不是忏悔的时候，有更为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做，是以他略微收敛心神，听到武青烟的话，由龙吟公子，自然想到了虎啸。年轻时，白虎使徒虎王孙与玄武使徒武慕北曾为虎啸与武青烟定过亲。此后两人长大成人，双双名扬四海。后来虎王孙身犯大罪，虎啸失踪，此事也就搁置下来。武慕北想到转眼间，女儿也到了出阁的年纪，便道：“女儿，你也即将年满双十，即将出阁。别一天在江湖上瞎混，好好考虑考虑……” 武青烟斗篷风帽微微一抖，连忙打断父亲的话，语气如断冰切雪，道：“爹爹，您别说了。我知道您是最疼女儿的，夫婿女儿想自己选择。” 武慕北点点头，情知此刻并不是论及她和虎啸婚事的时候，便道：“好，我们江湖中人，也不讲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你喜欢，爹爹就同意。”随后，武慕北再次深吸了一口气，收敛了心神，思绪重新回到当下棘手的难题当中，问道：“青烟，据你的推测，此人到底是什么来历？” 武青烟正色道：“当年水晶宫龙族亡族灭种，传说虎王孙秘密收养龙族遗孤，龙族草木残生。虎王孙入狱，江湖传闻此子落入青龙会龙剑生手中。根据种种线索推测，这位公子很有可能是龙族皇族后代，并且更为重要的是，和传说中的水龙珠‘涤龙’，必定有非常重要的干系。” 武慕北道：“那依你之见，龙剑生黑水魔窟之行，到底所谓何事？” 武青烟冰雪聪明，她略微想了想，便说：“龙三叔能够做到拜火教青龙使徒，自然也非等闲之辈。如您所说，他对自身的江湖威望看得甚重，此次却几乎孤身一人前来，大异平时。我猜想，他定是不想他密访黑水魔窟之事流传江湖。然则方才他所说此行的目的，并没有什么不可告人之处。由此可知，刚才在大厅上他并没有对你说实话。” 武慕北冷笑了声，道：“他这人口若悬河，场面上的话岂可当真？”武青烟笑了笑，道：“龙三叔是一方豪杰，素来霸气十足，胸怀大志。爹爹你好生想想，你这终年不见天日的黑水魔窟之中，可有什么他感兴趣的东西？” 武慕北大智若愚，故作不知，仿佛在引导着武青烟思维，道：“我这黑水魔窟黯无天日，哪里来的什么宝贝！” 武青烟道：“黑水魔窟自然没有什么宝贝，然则魔窟的镇窟*——‘阿修罗光明真法残片’之‘玄武册’，传说却和水龙珠‘涤龙’，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武慕北端详着自己冰雪聪明的女儿。烛光摇曳之中，她风帽遮面，看不清脸色，却很容易感受到她聪慧玲珑的心。武慕北不免傲气顿生，人生得女如此，夫复何求？饶是你龙剑生将青龙会经营得红红火火，手下数众高手怎能及得上小女万一？武慕北骄傲地点了点头。 武青烟道：“龙三叔此等日理万机之人，不可能为了所谓的降妖除魔带着一个籍籍无名之人不远千里，跋山涉水前来黑水魔窟。爹爹，你想过没有，这黑水魔窟是令江湖中人闻风丧胆的深牢大狱，里面关押的不是判教忤逆的贼子，就是残害百姓的妖魔鬼怪，没有什么值得龙三叔如此费尽心思，微服私访。除了传说中那颗宝珠的开启之法。传说，要开启水龙珠‘涤龙’，非‘光明真法’之‘玄武册’不可！” 其实刚才女儿说的这些，他之前都隐隐约约想到了，只是没有理清思路不敢妄加结论。此刻听着女儿犹如抽丝剥茧般细细道来，也帮助他将事情的前因后果想得清清楚楚。他凛然心惊！道：“此刻正逢我教改朝换代的关键时刻，强敌在旁，危机四伏。焚凰、涤龙双珠干系重大，稍有不慎，极易酿成党羽争雄，四分五裂的惨状。青烟，此事迫在眉睫，我们不能坐视不管！” 武青烟道：“现在焦点集中在两个方面，一个是焚凰珠，到底在哪里？这个除了去世的教主，谁也不知，可以稍后再说；二则就是这位公子，到底和龙族有无干系，和“涤龙”又有无干系？此刻他已然成为了焦点，十有*和龙族、涤龙珠都有莫大干连。据王城探子回报，朱雀使徒已重出江湖，并且主动接近这位翩翩公子。除了爹爹您这个玄武使徒之外，青龙使徒龙剑生、白虎使徒虎王孙、朱雀使徒桃雨娇都卷入了这件事之中。如果我预料不错的话，在未来一段时间，江湖中争夺的焦点将集中在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公子身上。” 武慕北知道此事干系重大，而且在内心中，也动了恻隐之心，隐隐有着一种赎罪的心理，道：“这样看来，这位公子处境非常危险！青烟，这位公子仿佛不会武艺，你得暗中保护他。”武青烟知道此刻父亲已经正式下令，站了起来，答道：“是。”转身准备离开书房，却又被父亲叫住。 “且慢。”武慕北说道。武青烟停了下来，武慕北走上前去，在她背后道：“此事干系重大，还有很多地方你、我都不明白。在未弄清楚之前，一定不要打草惊蛇。” 武青烟答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