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怀璧其罪（４）
※※※ 冷月窥人，繁星如棋。 门扉突然响起敲门的剥啄之声，潋滟抬起头，高挑眉头一轩，问道：“谁？” “是我，公子。”门外一个女子声音答道：“我是武青烟，您睡了么？” 潋滟舒了口气，走到门口，咿呀一声拉开镂花木门。屋外月光铺陈在回廊之上，犹似水银般缓缓流淌。武青烟斗篷裹身，风帽遮面，笼罩在银辉里，亭亭玉立。黑斗篷天衣无缝，却无法遮挡她曼妙的身材。她道：“公子，扰您好梦了。” 潋滟笑道：“哪里，严重了，请进。”说着一让，手一伸，做了个请进的姿势。 武青烟黑衣曳地，莲步款款地走进室内，潋滟跟随而入。进屋后，两人在屋中央圆桌旁坐了下来。潋滟沉默不言，气氛略微有些许尴尬。武青烟反而先开口，她环视四周，道：“怎么样？还住得惯么？” 潋滟道：“还行，多谢姑娘关心。” 武青烟环视了一圈，将晶莹如雪，隐隐泛着乳白色光晕的右手放在桌上，燕语莺声，道：“我们黑水魔窟本是监狱，此等囚徒发配之地，穷乡僻壤，还望公子多多担待。” 此话出口，潋滟顿生好感，道：“姑娘客气了！未知姑娘深夜造访所谓何事？” 武青烟盈盈一笑，伸出玉葱般的手指轻轻一招，屋外走进四个丫鬟，两个手拿宫灯，两个手端托盘。武青烟道：“公子是清雅之人，爹爹怕此间陋室怠慢了贵客，特命小女子送来四碟糕点果品，请公子笑纳。” 潋滟道：“愧不敢当！承蒙武窟主厚爱，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丫鬟从托盘中拿出四碟果品糕点，放在圆桌之上，并送上香茗。武青烟道：“公子在龙三叔座下哪星？” 潋滟道：“角星。”武青烟微笑着点头，放在圆桌上的右手食指蘸了茶水，在桌上边划边道：“素闻青龙会司职我拜火教教众的组织，收纳和培训。据小女子所知，角星分舵乃是负责拜火教堂口的调控。公子你年纪轻轻就担此要职，小女子深感佩服。” 潋滟道：“哪里，在下哪里比得上姑娘。你年纪轻轻，就扬名江湖。武林中人都知道，姑娘你是黑水魔窟少窟主，早就在负责整个魔窟事务，除此之外，还是拜火教头号刺客，当真是前途无量。相比之下，在下在江湖上只是个寂寂无名之辈。” 烛光映照，黑斗篷风帽温柔而羞涩地抖了抖。她站起身，道：“夜色已深，不便叨唠，小女子就此告辞。”说完站起身，盈盈下拜，转身离去。潋滟起身相送。 潋滟送武青烟离开之后，关上门，走到圆桌旁，烛火之下，圆桌上用茶水写着八字：深夜有变，小心青龙。 潋滟伸手抹去桌上茶水，和衣而卧，躺在床上寻思：“武姑娘深夜到访，看来并非恶意。她这八字究竟是何用意？深夜有变，小心青龙。难道是龙剑生要害我？虽然自己刚入会，和龙剑生关系疏远，但他也从来没有害我之心。况且我在青龙会已不是一天两天了，龙剑生要杀，简直易如反掌，何必千里迢迢把我一个江湖上寂寂无名之辈带到黑水魔窟来，再痛下杀手？” 潋滟躺在床上左思右想，百思不得其解。自从义父身陷囹圄之后，他独自一人流落江湖，逐渐养成了事事小心，处处提防的性格。此刻虽然事有蹊跷，但是想想还是小心为妙。因此整个一夜，他未合一眼，仔细倾听着隔壁动静。 三更天时，果然听到隔壁木门开合之声。 只听到隔壁木门有轻微的敲击之声，龙剑生在里屋轻声道：“谁？”门外有个声音道：“二叔，是侄儿。”听声音，正是日间护送两人来黑水魔窟的宇文欢。 随后，隔壁响起了开木门的声音，龙剑生轻声道：“等等。”说着，闪身走到潋滟窗下，潋滟一动不敢动，竭力让呼吸均匀而平静。龙剑生在窗下轻声喊道：“潋滟，潋滟？”潋滟大气不敢出一口，没有应声。龙剑生叫了几声见没有回应，转身回到自己屋门口，对宇文欢道：“进来再说。” 两人走进屋里。潋滟蹑手蹑脚地走到窗棂边，仔细倾听隔壁谈话。 只听龙剑生说道：“我一接到你的飞鸽传书就赶来了，还把那小子也带了过来。怎么样，之后还有什么新信息？”宇文欢道：“没有，我知道的都在给你的信中说了。这几年，我把我能去的地方都找了个遍，黑水魔窟深不见底，确实难有什么线索。” 龙剑生道：“我那么多年苦心孤诣，将你安插在黑水魔窟，就是为了打探‘玄武册’下落。虎王孙身陷大牢，我好不容易才将那小子弄到手。关键时刻，你可别坏了我的大事！” 宇文欢道：“我知道，叔叔。因此我才忍气吞声待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那么多年，我心里可是苦得很了。” 说到这里，两人都没有说话，仿佛是龙剑生抚摸着宇文欢的脊背以示安慰。随后，龙剑生道：“小欢，你也别泄气，只要我们有恒心，总会找到的。前些日子我接到密报，朱雀使徒已经重出江湖，想来光明圣女会紧随其后。光明圣女是教主之位的合法继承人，但是幼主孱弱，身边只有个朱雀对她真心，我们也并非没有机会。不过我们得抓紧了，让她们捷足先登，我统一拜火教的梦想就要化为泡影了。” 宇文欢道：“我知道，二叔，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涤龙、焚凰双珠诱惑力实在太大，没有绝对把握，我是不会将你老人家从千里之外请到这里的。你放心，经过我多方察看，此事十拿九稳。我的调查一直秘密进行的，到如今，武慕北一无所知。”说到这里，宇文欢语气中颇为得意。 龙剑生冷哼了声，道：“武慕北未必知道。你可别小看了黑水魔窟这帮人，平时仿佛不卷入江湖争夺，实则在暗中韬光养晦，以图厚积薄发。武慕北那个女儿你是知道的，那就不是一盏省油的灯！我听我手下何梭飞说，她曾独闯蓊蔚森林，一口气斩下数十个妖孽的人头，这份勇气和胆识，她父亲都未必及得上！真是后生可畏。可惜我青龙会虽然人多势众，真真能够担当大任的屈指可数。” 宇文欢道：“我知道，二叔。我也想此间的事情早了，好回到你身边，助你一臂之力。” 龙剑生自然听出了他话里意思，道：“你放心，如果我能够顺利地拿到并开启涤龙、焚凰双珠，二元聚合，圣教就是我龙剑生的天下了。待我统一本教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使徒之位是少不了你的。” 宇文欢大喜，道：“多谢二叔。”龙剑生想了想，道：“涤龙珠是水中之精，定然要用‘玄武册’方能开启。先得到‘玄武册’，再杀了隔壁那小子，取走涤龙珠。哼哼，到时候，看江湖上谁还是我龙剑生的对手！” 潋滟脸色惨白，背脊不停地冒着冷汗，心中暗忖：“我在青龙会待了那么长时间，原来龙剑生要杀我！未曾想到我原来一直陷于谋杀之中，危机四伏，随时都有杀身之祸。义父入狱以来，龙剑生一直把我养在青龙会，原来别有图谋。居然要杀了我，取走什么涤龙。涤龙是什么？为什么会是我？” 只听宇文欢道：“隔壁那小子还在吗？”龙剑生道：“还在。这小子武功不高，只会一些粗浅功夫。哼哼，他逃不出我的手心的。” 宇文欢没有说话。龙剑生道：“废话少说，你飞鸽传书上说你怀疑的‘玄武册’藏匿之地在哪里？”宇文欢道：“就在这灵蛇山溶洞里。此刻半夜三更，狱中看守大牢的人只怕都睡去了，正好干事。”龙剑生道：“那好，你快带我去。” 之后，只听得木门又是一阵开合之声。两人轻手轻脚，逐渐远去。 ※※※ 待到他们远去，潋滟重重地舒了口气。他知道自己此刻身陷危机，必须尽快离开，但是黑水魔窟位于磐龟岛上，自己路径不熟，况且武功远逊于龙剑生，甚至连宇文欢也许都有所不如，只怕难以逃脱魔掌。 正在心惊胆战，担惊受怕之时，黑暗中霍然闪出犹如弱柳扶风般旖旎的黑色身影，道：“公子，是我，我是青烟。” 潋滟吓了一跳！只见武青烟站在窗外，和窗外的黑暗融为一体，黑暗中犹似幽灵一般。心道：“mama的吻，这女子怎地如此神出鬼没？”口中却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武青烟长话短说，道：“先别问这么多，快跟我来，我是来带你脱险的。此刻你有危险，快快跟我离开这里。” 潋滟拉开窗棂，从窗口跳了出来，跟着武青烟沿着回廊，往龙剑生相反的方向而去。 黑暗犹似武青烟最为忠实的朋友。她快步而行，却又兼顾着潋滟。潋滟跟随在她的身后，唯恐被她落下，清亮瞳仁死死地盯着她斗篷后背上金龟金蛇组成的玄武图腾，追得几乎跌倒。只见她在黑暗中左弯右拐，娇俏身躯早已和四周无尽的黑暗融为一体，唯有后背上金光闪闪的玄武图腾在月华清光之下泛出金色光彩。 武青烟从小在黑水魔窟中长大，此刻又是黑水魔窟的少窟主，因此她对道路了若指掌，加之她是天生的刺客，常年跟随司职刑法的父亲打探和追踪案情，目能夜视，行动也是敏捷异常。月华清辉下，她带着潋滟穿过了几进院落，离开了灵蛇山顶的玄武山庄。然后沿着灵蛇山盘山路一路下山。潋滟虽然孩失其怙，幼丧所亲，但是承蒙虎王孙从小收养，也算衣食无忧。直到此刻，才生平第一次真正体会到了生死悬于一线的感觉。 下山后，来到岸边。艄公早已不在，但是岸边泊着一叶轻舟，被缰绳栓在木桩上。武青烟一袭黑斗篷在湖风中鼓荡飘扬，道：“时间紧迫，我长话短说。你乘坐这条船连夜离开，我和爹爹阻挡不了龙剑生多长时间，他很快便会追上来。你别往南，最好去玄武城躲起来，再做打算。玄武县城里有很多我们黑水魔窟的人，我和爹爹会设法保护你的。” 潋滟心中尚有很多事情弄不明白，问道：“姑娘，你怎么知道龙剑生要杀我？” 武青烟道：“龙剑生和宇文欢的话想必你也偷听到了。说来话长，此刻事情紧急，不便多言。你只要知道，我和爹爹不会害你就是了。” 潋滟道：“我和你，以及令尊仅一面之缘，为什么要救我？”武青烟心里暗忖，一时间很难给他说得明白，想了想，突然调皮地道：“大家都是年轻人，你就当作我喜欢帮助朋友吧！” 潋滟想了想，道：“这好像不能算作得罪龙剑生，得罪他背后庞大青龙会的理由。”武青烟啐道：“龙剑生算什么，青龙会又算什么？真正叫起板来，我们黑水魔窟未必就输给他！” 黑水魔窟以及武慕北父女在江湖上大名鼎鼎，实在不亚于青龙会。潋滟知道她这话并非吹嘘，然则仍道：“多一个朋友，多一条出路。在江湖上，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吧？你们得罪了龙剑生，就得罪了青龙会；得罪了青龙会，就得罪了青龙会上上下下数百名英雄好汉。我孑然一身，在江湖上又是籍籍无名之辈，一来一去这笔账你们应该算得明白。就算你喜欢帮助同龄的年轻朋友，你的父亲不会也喜欢帮助年轻人吧？你别告诉我你是背着你父亲救我的？” 武青烟笑道：“我父亲自然知道此事。实话告诉你吧，我的确是奉了父亲之命前来救你，我也并不是单纯因为喜欢帮助朋友。只是此事事关重大，也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跟你说明白的。我知道你不想被人牵着鼻子走，但是此刻时间紧迫，待得你过了这一关，日后我一定据实相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