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1

    ——你感到幸福吗？

    我的人生在某一个片刻里，心里浮现出这句话来，询问自己。诚然，我当然是幸福过的，小时候由于家庭条件优良所带来的一些便利之处，父母亲在小学毕业那会儿离了婚，原本该难过的事，但我却不会像其他孩子那样对这类事情感到难过。小小年纪就对大人的世界抱着冷漠并且倦怠的态度，不知是遗传了谁。我mama的一生可谓充满了传奇色彩，没错，用到传奇一词多少都会有些夸张，但事实就是如此。我外公是个严厉的老人，对母亲管教严格，从小学起，mama她就一直念寄宿制的学校直到大学毕业。mama她一直循规蹈矩，除了她高中时期的那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以分手收场。初恋对象并不是我爸爸。mama的美貌遗传外公，我曾看过mama童年的旧照片，照片上的母亲留着男孩一样短头发，喜笑颜开，眉眼生得如同男孩子那般俊俏。饱满形状且比例恰当的额头发际线处有一个美人尖，清秀的俊眉底下一双看上去有些狭长（大概是笑容灿烂的原因），其实母亲不微笑时，眼睛是微圆而深邃的，鼻梁挺拔搭配小巧的鼻头，有些婴儿肥的脸颊因为笑容，尖尖的才下巴露出来。

    很可惜的是，在我的记忆中mama都不曾那样对我微笑，她看到我时总是用那一双冷酷的深邃双眼凝望我，像是在看别的人。我不明白，但却不敢询问，我怕惹mama她生气，她生气的话就会不理我，虽然爸爸总为此跟mama不断争吵。我爸问我妈最多的一句话，就是那句：“你究竟有没有心肝？这世上、这天底下哪有不爱自己孩子的母亲呢？你这个冷酷的......”接下来的话，基本上都是车轱辘话，不断在争吵中重复一遍又一遍，导致我成年之后也仍旧想得起母亲接下来就会说那些令人伤心的话语。

    母亲歪着那张好看的脸，神情讽刺的笑着说道：“蒋岳啊蒋岳，你只会说我，永远只会说我。我冷酷，也全被你们蒋家人逼出来的！而这个小家伙——”母亲说到此处，用食指这着我，“我没有办法爱她，我不会爱一个因为利益而生下的孩子。起码的，我跟你之间没有爱情，你叫我如何爱一个......”

    突然之间，我的耳朵被爸爸宽厚的手掌捂住，但我还是清晰的听到mama的那句话——我不爱你，也可能不爱她。

    我承认，小时候最难过的一件事就是：自己唯一的母亲对我说，她没可能会爱我。

    我爸爸听到这种过分的话后，自然变得气急败坏，他用有些喑哑的声音说：“世上怎么会有像你你这么冷漠的女人呢？你这个人根本......”

    “根本什么？蒋岳，你心里清楚我说的每一句都是事实，只是你不愿意去承认，你想要逃避，可是那根本没用！”我妈有些咄咄逼人，即便她的话毫无道理，也许女人就是一种毫无道理的可言的生物。

    良久之后，父亲在我耳边的双手像是失去力气一般的放置在我肩膀上，他喑哑的声音里参杂了悲凉以及克制，他道：“张依，”他用那声音叫着我母亲的名字，然后我就听见他说：“现在，我们离婚吧。”

    我爸垂下头去，看着我的脑袋——这一点，其实是我的猜测，也许是成年后记忆模糊所以多少被修饰篡改了些，也许只是我的自我错觉，但我清晰的听到他的叹息。所以，我爸并没有看见在某一刻里mama脸上露出得逞的胜利微笑。也许是我希望我爸他并没有看到吧。

    其实，我的长相总体来讲与mama相似，但mama总说我根本不像她，mama说比起她来我的整个面貌更像是爸爸，也许这就是我妈厌恶我的原因吧。后来，我发现我没有因此而怨恨过我mama，当然说不难过是假的，但是他们离婚我却觉得，总比在一起彼此折磨好得多吧。我妈她恨我，因为她更恨我爸，所以才对我也恨屋及乌。据说当年我爸是强娶的我mama，但具体怎么个“强娶”法，说实话我没好奇过。相比之下，我更好奇mama的初恋究竟是个怎样的男人，虽然可能无缘知道。

    我总觉得我自己与mama一样是个冷漠的人，青春期以后我就更加这样认为，我想自己大概会成为跟她相同的冷漠女人吧，但我不想被人知道，所以极力的伪装着自己。我想试图学起爸爸脸上那和煦的温暖笑容，起初我学的很糟，比起“温暖的笑”来更像是僵硬的冷笑。但所谓演技，就该多多练习才行，上初中以后因为性格改变——准确的讲，是将自己的性格训练成自己希望的那般模样后，我突然交到了一些朋友，有男有女，大部分时间是同女生关系亲近，只有一个男生与我交好，他就是冯悉。冯悉是冯端冯伯父的儿子，冯端与我爸蒋岳是好友。我的整个初中生活都充满了粘稠的乏味感，这之后，就同冯悉一起度过了一年又一年。

    从高中时起的学生生涯，变得理所当然的灿烂起来。无论是在课桌里发现几封情书、还是收到那种匿名写着“来天台见面”的纸条，我总是装作老成的觉得这些都是幼稚的把戏，但还是怀着异常欣喜的心情去到顶楼。

    “......蒋坤缇，我、我喜欢你！”我看着那个男生似乎下了很大决心的脸，他的脸涨红的如同一颗新鲜的番茄，我并不是想嘲笑他，我只是不喜欢他。

    我以为迎来告白的那一瞬间会开心，即便是不喜欢的人也好，被告白总归是该感到开心，但我没有。完全开心不起来。

    我记得我应该是道了歉之后，转身匆匆走下楼。午间无人的走廊里，充斥着我穿着皮鞋奔跑时发出的响声，仿佛我的内心里有个怪物与那声响做起共鸣来。在转角的地方，我与冯悉差点撞到头，冯悉只那一句：“小心些，”在我身体贴近他脖颈位置的那一瞬，我闻到了香烟的气味，冯悉注意到是我之后才说，“坤缇，在走廊里不要这么跑，被教导处主任看到会被说的。”言语之间自然的稳住我的双肩。

    我喘息自然后，才说：“你猜刚刚我遇到什么事了。”

    “遇到什么事了？总之，我不猜......”冯悉应该无法理解，为什么女生总是嘴里挂着那句“你猜我怎样怎样的”这样句式的话语。

    “冯悉，真没劲。”我像是失去兴趣一般的说了句，但还是把刚刚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讲了出来，我记得我应该是这样讲的：“我刚刚啊，被告白了，厉害吧？”

    冯悉那时候与女同学之间的关系就已经剪不断理还乱了，我这种被告白的小儿科在他眼里，应该是幼儿班的水准。那时候，冯悉已经不喜欢好好的将学校统一发的制服穿在身上了，他总是穿着自己的衣服在学校内晃，我的教室在五楼，因为冯悉不穿制服，使他在人堆里凸显出来，经常在学校的那篮球场那里看到冯悉打篮球的身影，虽然听不到女生的欢呼，但我仍可以猜到冯悉当时受欢迎的程度。现在想想，也觉得十分夸张。

    “怎么样，你可是答应了？不过，我的确惊讶，竟然也有人会喜欢你。”冯悉完之后就迅速离我八丈远，大概是怕被我打他的脑袋。

    “......好啊你冯悉，你给我说清楚，什么叫‘竟然也有人会喜欢我’！”因为被瞧不起，所以我发起飙来。

    冯悉已经走到楼梯口的位置，他那是午休或者放学后就总是到天台那边去，而那时我根本不晓得顶楼的天台除了是告白的场所以外，还是那些不良少年们的聚集地。但是我竟一次都从不问他去顶楼做什么。

    “嘿嘿，我可没什么意思的啊，坤缇，那你......答应那人交往了吗？”而我当时根本没注意到，冯悉眼里的神情有些小心翼翼，他在害怕着什么。

    “当然没有啦！我又不像你，那样来者不拒的......”我的声音越说越小。

    “嘁，我看你是不敢吧，怕被老师发现而已......好了，我现在得去顶楼一趟。”

    然后，我看着他对我微笑的脸，做起鬼脸来。

    走廊的窗户在午间会开一段时间，让充满阳光气息的风吹进来，那一股自由的风轻轻扬起我的裙摆，阳光是透明的黄白色，非常刺眼跟美好。

    ——那时候，我还没有遇到恒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