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寂寞暑声（四）
恒一那晚住在上回留宿时的厢房。 熄灯后夜晚的真正模样才显露出来，黑暗无光显得无比混沌，在他半明半昧之间听到那万籁俱寂中的一点声响，起初以为是幻听，仔细听后发现并不是。 “喂......” “喂.....我说......” 在恒一听出那声音似乎是个女孩子的声音，然后他就明白，是蒋坤缇在他卧室门外叫他。他心里有些不安但又隐隐期待，甚至盼着是她。这种情绪让人控制不了，而且整个人都被着感觉牵引驱使他做出行动。在他踌躇着要不要给蒋坤缇开门时，身体不由自主的走到门口，打开了门锁。看来，身体永远比大脑诚恳得多。 他轻缓的拉开门，意料之中门外站着的人蒋坤缇。她披散着额头发刚刚过了肩头，穿着同色系的短衫跟短裤，十分清凉。她的身后是万籁俱静的夜，而她是唯一的真实。 蒋坤缇的目光里流露出坚定，莫名其妙的坚定。 恒一听到蛐蛐的叫声，看了一眼此时院落，被月光笼罩越发寂寞。 “......”他想问，你来干嘛？他的话在说出口以前，他就知晓了答案，蒋坤缇今夜是想到厢房和他同屋而眠。换做是一般男孩子，一定觉得她的这一举动不过就是要主动献身的意思，甚至会觉得这她是个无比轻浮且不自爱的女孩子。但恒一与大部分人的想法都不同，当然，这并不代表恒一没有想到有那么一层暧昧的意思。可是，这世上有太多比做*爱更为重要的事情。 “喂......我叫你那么多声，你怎么才发觉？快让我进去，不然被外婆发现就糟了......”言语间左顾右盼，像是等不及恒一的回应，直接挤进屋内。 如何能够做到这样理所应当？ 恒一开了灯，那光像是突兀的冒出来，蒋坤缇不过是爱逞强，有光就不行了，一旦见了亮立即原形毕露，一脸窘态。 两个人都互相眯起眼，看着对方，那是因为眼睛已经习惯了黑暗，突然的光令双眼很不适应。过了一会儿，适应了光，她说：“你把灯熄了吧，柜子旁的插座上插着一盏墙壁灯，你打看那个小灯就可以。” “你想睡这里，为什么？”恒一蹲下去打开了墙壁灯的开关，之后蒋坤缇就把棚顶的灯关掉了。 “不知道。恒一，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来找你聊聊，也许是就要回台北了，我不想回去。恒一，我刚刚只是想到庭院里走一走，但走着走着我就走到你卧室门口。如果恒一想赶我走，那我便走。” 她没想到，恒一竟然冲口而出：“别......我为什么要赶你走，我们不是在谈恋爱吗？”说着这种话语却丝毫不觉得哪里不妥的正经模样，一直盯着她看。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恒一......对，我们就是在谈恋爱，我真的觉得你太可爱了！恒一，也许连你自己都没发觉，你真的是个十分有趣的人。” 蒋坤缇一直认为用刻骨铭心去形容初恋，太言过其实。确切的说，这世界绝大部分食事物都配不上这样的形容词。但恒一是特别的，因为他根本不像是真实存在的人，很多时候蒋坤缇与他说话、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发现他身上没有任何人情世故的味道，生活的痕迹也相当淡薄。太单纯了，恒一他太过单纯。但是单纯并非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墙壁灯是幽幽的浅绿色，轮廓设计为蝴蝶。那光照着恒一，使得恒一身上泛起幽暗的光来，蒋坤缇盯着他看，一时间入了神。幽暗的绿色，相当适合他的颜色。 “你这么喜欢盯着我看？”恒一问道。他把蒋坤缇踢到脚边的薄被子又重新替她盖上，两个人一直分别侧躺，在黑暗中对望。 “你怎么知道我看你，这么黑，你看得清我的脸吗？好了，我不盖被，很热。” “你来我房间睡会不会不太好，你外婆万一发现怎么办。”虽然是这么说，但语气却丝毫不担心。 “到时候我就只能说，是恒一先勾引我的呀。”蒋坤缇笑出声来，想到这夜里太静，随即又克制音量，她用手掩住嘴巴。 “我们这样......睡一个房间有些奇怪。” 传说中，孤男寡女，干柴烈火！蒋坤缇想到此处又窃笑不止，下意识的将脚往前一探，却没想到不小心碰到了恒一的小腿。 “喂......恒一，我......我踢到你了？” “......喔，没事。不然你睡被褥上吧，我直接睡榻榻米上就好，两个人睡一个被褥有些......”有些不妙，不对，相当不妙。 “恒一，”蒋坤缇的声音带着不怀好意的语气，“你难道是怕我吃了你啊？” 恒一当然察觉不到那是她因为羞怯而虚张声势。 “......没在担心那个，我想你一定有事情想说才来找我。” 起初，蒋坤缇的确是想要和恒一说些事情，无聊事。不过是想要见面的借口。 “我一个人在房间里，很黑夜很静谧。我呢，倒也不是惧怕黑暗，只是恒一，黑暗这东西多奇怪啊，你不觉得吗，一到夜晚就会开始思念，就像是那思念总是垫付在黑暗里，熄了灯合上眼睛思念就会绵延不断的袭来。所以，我突然想起了mama，我好些年没见过她了，恒一，我没跟你说过我mama的事情对不对？” “嗯。” 在蒋坤缇确定他在认真聆听之后，微笑了一下。 “我mama很讨厌我，是真的，我一直认为是因为某种原因才会使她那么讨厌我，可是我渐渐觉得，也许她讨厌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因为我是我......只因为我是爸爸的孩子。” 恒一摸到了她的手，他握住了她的手，他感觉到她的手有些冰。也感觉到，她有些惊讶。 蒋坤缇知道恒一这是在宽慰她，她说：“我爸与我妈之间从来都不存在什么所谓的爱情，挺悲哀的吧。但是我知道，我爸是单方面爱我妈的，但这份爱在婚后不断争吵里一直被磨损，知道消亡为止。” “小缇，你还在难过吗？” “小时候一直难过的，不过现在觉得没什么了。即便是父母也好，没有人有义务一定要喜欢你，为你无怨无悔的付出爱。父母只不过是让孩子来到这世间的媒介。” “所以，小缇到底还是难过的，对吧。” 蒋坤缇听到恒一这么问，眼泪就这么夺眶而出。顺着眼尾悄无声息的流淌到头皮里。恒一并不知道她在流泪。 “我只是想她了，认识我妈的人都说我的样子不及她当年半分。恒一，我妈她是个大美女，心高气傲，或许是长得漂亮的人都心高气傲也说不定。我觉得我哪一点都赶不上她。 “恒一，我不想回到那个家。我爸现在不过是个空壳子，我妈走以后他整个人都空了。你说，恒一，爱情是不是个害人不浅的东西？ “你抱我一下好不好，恒一。” 恒一拥住了她，手臂绕过她的脖子，令她的脖子枕住他的手臂。而另外一只手将她的身体圈起来。恒一感觉到她的气味，像是女孩子用的某种保养品的味道，他埋到她的锁骨处深深呼吸。 恒一说道：“所以有人说，爱情是魔鬼。”明明知道是魔鬼也要穷尽毕生不断寻觅，最后陷在里面。 “要等我。” “嗯？” “恒一，你要等我......” “......嗯。”黑暗中，恒一的手指探到了她的嘴唇，他用指腹逐渐勾勒出那嘴唇的轮廓。恒一浅浅的呼吸她浅浅的呼吸，然后他吻住了她。 “恒一，你想不想，想不想......”蒋坤缇语无伦次。 恒一知道她要说什么，伸手轻轻盖住她正在说话的双唇。 “想要彼此了解，并不在于‘做’。”其实，恒一早就红了脸，他感谢此时的黑暗，得以掩盖住那种不安、那种袭上心头的又急速退却的欲念。 如果此时他们做了那件事情，其实是想到煞风景的。所谓情调都是点到即止的。 良久之后，恒一听着蒋坤缇平稳的呼吸，他知道她已经沉沉睡去，在他的怀里沉沉睡去。恒一觉得自己好幸福，那种感觉毫不飘忽，实实在在。因为此时睡在他怀里的女孩与他互相爱慕。幸福本身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对于寂寞的人来说太过难求，而那些轻易就能将幸福握在手中的人，大多又是不懂得珍惜，就那么胡乱的挥霍掉。 “恒一啊，恒一。你的幸福将所剩无几......” 恒一从梦里醒过来，虚脱般的无力，梦里有人对他那么说，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这句话语，用那种可怕的低沉语调在他耳边呢喃，那声音像是他的自己的。醒来后就再也睡不着，他坐起身，看了一眼睡在他身旁的蒋坤缇的脸，毫无防备的美好睡颜，他俯下身想要吻她的额头，在他的唇离她的额头很近时停下来，因为他不忍心吵醒她。 他轻轻的拉开房门，外面的空气涌进来一些，跟室内的空气闻起来有些不同，但习惯之后就会发现并无不同，他坐在走廊红黑色油亮的地板上想着那句话不祥的话。 “恒一啊，恒一。你的幸福将所剩无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