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陌生
秋去冬来，成君的日子就在青玄和紫研的轮流探视中悄悄流走，他们俨然把她当个小孩子对待，生怕哪天她脑子一抽又把自己整成半死不活的德行。 所以有天当青玄冒着大雪给她送来芙蓉糕的时候，成君憋不住抗议道：“你们能不能不要老是往我这里跑了，虽然我爹看在我们是同门的份上，让你们随意出入，但你们未必也太把这儿当自个儿院子了吧！” “行了，知道你心疼我们奔波！要不这样，你跟我走，我就不用这么辛苦啦！”青玄半开玩笑道。 成君白了他一眼，捧着暖炉往火盆挪近了几分，青玄看着她熟悉的白眼，轻笑了几声，也往火盆挪近了几分。 “哎，说真的，要是以后你嫁不出去了，你就跟我走吧！” 成君笑骂地回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才嫁不出去呢！就算嫁不出去了，我也不跟你走。” “不识好人心哈，跟我走哪不好了？！到时候咱们想去哪去哪！畅意江湖！岂不快哉！” 成君默了默，认真道：“青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可见过我霍家女儿不嫁王侯将相的么？” 青玄低头盯着火盆里的炭火看了一会后，起身告辞道：“最近我可能会比较忙，就不常来看你了，要是还有哪里不舒服就让紫研看看，所谓医者不自医，你有事别一个人撑着。我走了。” “好，我送送你。”成君放下暖炉欲起身相送。 “不用了，我认得路。”说完抬脚就急急地走了。 成君微叹了一口气，她知道，刚刚两人说的都是认真的…… 后来果然有一段时间不见青玄的踪影，紫研来看她的时候偶尔会说些他的情况，说得最多的就是他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最近拼了命的读书。要知道虽然他自小极其聪慧，可他学什么都不太认真，除了医术。突然间这么喜欢读书，绝对很不正常。 成君虽然奇怪，但也没往多了想，接近年关了，霍府里多了不少琐碎的事要她cao心。而且她还挂念着长乐宫里的太皇太后——上官。 她与上官已经很久不曾见面了，事情还得从废刘贺的时候说起。 若是说在这场废帝的计划里，有让她觉得对不住的人的话，那就是上官了。 当她萌生出废帝的想法时，她就知道要想成事，父亲霍光绝对是关键。废帝此事关系重大，撇去其他不说，光是敢废帝这点就足以对下任君王造成威胁了，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父亲是绝不会走这一步的。 如何才能让他完全放弃刘贺呢？那就是让刘贺来挑战他的权威，不受他掌控了。只有这样,让他对刘贺失望透顶，才能如她所愿。 她先去探了探霍光的态度，果然刘贺是个不作死就不会死的主，才当了短短几天的皇帝就敢不上早朝了。不仅在朝堂上随意提拔自己的官属，疏远老臣。而且在后宫更是吃喝玩乐、放浪形骸…… 听霍光的意思，言辞之间已经透露出些许失望，大有‘扶不起的阿斗’的感慨。成君觉得也许不用费太大劲，她就能让刘贺下位！ 在她看来废帝的事，宜早不宜晚，所以她制定了一个迅速且简单的计划。 刘贺不是喜欢流连烟花之地么？那她就从那里下手好了。而以她现在的身形，想易容成男子进妓院，不被发现简直是在说梦。所以她要阿福扮成嫖客去刘贺最喜欢的妓院，查清刘贺最喜爱的姑娘后，又要阿福想尽法子收买那姑娘。然后要那姑娘时时委婉地吹吹‘枕头风’，内容大概就是一些:男子汉大丈夫不可受制于人，若有人骑到自己头上就要让他好看之类的…… 过了几日后待成君觉得时机成熟了，就亲自易容成小婢女，神不知鬼不觉地往刘贺的酒里加了点‘料’。为什么不让别人下？因为这下药的分量不好拿捏，而且这种事当然是她自己亲自做比较‘好’…… 这药说白了是一种慢性毒药，用量多的话会致人精神失常。可若是用量少的话，就只会让人像‘酒后失德’一样。成君精确了分量，算好了发作的时间，应该正好是第二天上早朝的时候。她悄悄打探到父亲明日有要事启奏，所以不必担心二人不会碰面…… 可就在成君安心等着刘贺在朝堂上‘口无遮拦，行为失控’的好消息时，却传来了上官太后差点遭皇帝**的坏消息。 事情发生在半夜，传到成君耳里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了，她连忙赶进宫，一路上都在担心是不是自己下的药所致，按理说她下的药不该在半夜发作的。 可入宫看见伤痕累累的上官后，她十分不确定了。上官宫里的小宫女后怕地跟她说皇帝半夜就像疯了一样的想**太后，幸好侍卫及时发现阻止了，才没让惨剧发生。 上官缩在床角呆滞的流泪，那模样看得成君心里像大石头压着，闷到不行。皇帝行为失常，造成这样的最大可能就是她下的药。可那药是她亲手研制，亲手放的…… 后来她查了查，却什么也没查到，只知道早早从妓院回来的皇帝，半夜偷偷潜进长乐宫，突然对太后意图不轨。 他为何会突然去长乐宫？成君不得其解。但若是那人精神失常，那他所有的不合理都能算得合理。 连续几天成君都入宫陪着上官。可每天看着她身上青紫不一的伤痕，恹恹没精神的模样，她都愧疚极了。受不了内心的谴责，她终是憋不住地跟上官坦白了。 可她没想到上官竟然那么决绝，她说:从今日起，你我昔日情谊尽断！日后最好再也不见…… 自那以后上官就真的如她说的那样，无论成君如何道歉都不再见她，就连她托人送入宫里的东西都会被一一退回…… 而这件事虽然不是成君当初预计的那样，但其效果却是比她预计的更有效。霍光因这件事一怒之下终于下定主意要废帝。父亲他最是护短了。 废帝那日成君尾随着霍光到了宫门外，从霍光入宫起，她就一直站在宫门边，丫鬟劝她去不远处的茶楼等她都不肯。她执拗地要亲自等到她想听的消息。 那日她觉得等了很久、很久，终于还是亲耳从父亲嘴里听到了让她安心的消息…… 后来，大司马霍光联合皇太后上官共同废帝的事，在一段时间里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传言上官太后盛装华服坐在置有兵器的帷帐中，周围有数百名手持兵器的武士。召刘贺伏前听诏，然后尚书令朗读了霍光与群臣连名的奏章，列数刘贺的荒yin无道、僭越罪行。最后上官太后亲自下诏书废黜了刘贺…… 成君从来不知道一直柔弱的上官原来也有那样的一面。她更加不知道上官那样对她，其实只是因为太心虚…… 所以成君一直以为只要她诚心道歉，等上官气过了就会原谅她的。但是在大年初一那天，成君意识到她们可能永远都回不到从前了…… 那天一早成君就亲自收拾了一些吃食礼品带进宫里求见上官。可她站在寒风凛冽的长乐宫外半个时辰都没能等到上官愿意见她的消息。正当她准备回去了的时候，长乐宫的大门打开了。 上官和另一个宫装女子谈笑地一起走了出来。成君正欲开口喊上官，突然把她身边的女子看了个清楚。 那女子正是新皇后，许平君。 这是成君第一次这么近的跟许平君碰面。之前只是远远的见过一次，今天她终于将这个女子看了个清楚。 比起那时的一身布衣，如今穿着一身皇后宫服的她简直就像换了一个人。举手投足之间也有了成君常见的那些后宫女子的气息。容貌生得温婉可人，虽不是那种让人惊艳的女子，却是越看越顺眼的类型。 成君打量着许后，许后也在打量着她。跟成君不同，许后完全不知道那个神色复杂的倾城女子是谁。看她冻得发红的脸，应该是在门外等了一段时间了。于是问上官:“太皇太后，敢问这是？” “哦～此人便是前段时间群臣‘举荐为后’的霍成君了！”上官像是特意把举荐为后四个字咬得格外清晰。 成君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介绍她。对于差点抢了自己后位的女子，许后能有什么好印象？不过这倒是让她找回了理智，她连忙朝着上官和许后行了个拜见礼并恭敬的喊着：“臣女参见太皇太后！皇后娘娘！” “哀家还道堂堂霍家千金，竟然连这点规矩都不懂呢！原来还是会的啊。行了，你起来吧。”上官这话带着明显的讽刺，就算成君再不想承认，也知道上官今日绝对不是来和好的…… 默默地站起来，看着上官开门见山道：“臣女此次进宫求见太皇太后，只是为了像往年一样给您送些新鲜东西的。”说着从旁边的婢女手里接过一盒东西：“这里面都是些太皇太后爱吃的。还望太皇太后笑纳。” 成君捧着那盒吃食走到上官面前，看着神色冷漠的她，突然觉得面前这个人好像她从来都不认识一样，陌生得让她心慌。 “砰！”她手里的盒子被上官亲手拂到了地上，摔了个狼藉，上官说：“带着你的这些东西给我走！我不稀罕！还有别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你要是还要点脸面，就莫再纠缠！”说完也不管许后了，转身就回了殿内。 成君看着满地的狼藉，觉得刺眼极了，闭上眼默了一会，再睁开眼的时候，眼里一派平静。朝着紧闭的殿门喊道：“臣女谨遵太皇太后教诲！” 然后朝着搞不清状况的许后行了告退礼，便毫不留恋地出宫去了。 今日这种状况完全出乎意料，在许后的面前被上官痛骂，这感觉她从未有过，是难堪？是尴尬？还是别的什么？ 只是她终于认清，原来她和上官的关系，真的恶劣到了这种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