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以君伟岸,伴卿佳颜再(一)
浣玉轩侧门停着一辆宫车,马儿轻轻刨着蹄子,车夫没有一丝懈怠,警惕地环顾四周。 浣玉轩后院,临湖而立的两人正谈论着什么。 “相爷,夫人那丫鬟昨夜染了风寒,今日大夫迟迟不来,夫人心急便和夜鸢带着那丫鬟去城西看郎中了,我即刻派人去……” “不必了。夫人关心下人也不是一日两日,由她去吧。本相方才从宫中回来,确实有事需得找她商量,不过也不急于一时。” “相爷忙于朝中诸事,实该照顾好自己才是,如今天色还早,相爷不如到问归阁内稍作歇息,也可等到夫人回来。” “夫人她……”苏子期未细听槿姨的话,自顾说道,“本相适才听得夜桓谈到夫人,似乎是自从宫宴回来后便心情堪忧,不知在浣玉轩修养得如何?本相揣测,也许她需要换一个环境才是,于是想起城郊别院,那里靠着灵宗山,山水灵秀、风景宜人,是个修养的好去处。” “相爷,虽然夫人在我们这委屈了些,但槿姨确是看到夫人开怀的笑容。也许,这长安城本就容不下我们这些苦命的人……”槿姨顿了顿,继续说道,“子期,槿姨知道你这孩子原本心善,你做的那些事……那些事有多少真假,我已是一把年纪,不愿去在意,槿姨知道你心里的苦,这么多年,你逼着自己,恨着你的爹娘,我们没有一个不为你心痛……” “槿姨……子期,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 “子期……” “我已经不能回头了,我的双手沾满了鲜血,那些阻碍我往上爬的人都被我除掉了,但是为什么我依旧夜夜从噩梦中惊醒……我只有不断地走下去,才能肯定自己是对的,才能让那些人都害怕我……” “子期,我们终究还是害了你,若是当初把你送离长安,让你在外做个平凡的孩子,快乐生长,也许就不用背负这么多,也许,就不用这么苦……” “没有这么多也许,若是当年你与永慕将我送离长安,我依旧还是会勤学苦练考上状元,还是会通过各种方式查到当年娘亲和苏澈的事,还是会……没有任何区别,殊途同归而已。我逃不掉,也不想逃,这是我的命。” 槿姨看苏子期心事重重,眉头紧蹙的模样,深深叹了口气,将一盅清茶递与苏子期,柔声道:“槿姨知你心性坚毅,决定了的事不会轻易改变,所以槿姨也不打算劝你。槿姨只希望你不要忘记,这偌大的长安城里,你并非一个人,我们与你同去同归。” 同去同归?似乎是宫宴的事,那夜自己为芸珂解围,看到她翩翩的舞姿,虽是生涩,自己却不由自主地看得痴了,竟欣然拿起了竹箫,和着她的舞姿吹奏起来。 她还真是一个意外频发的女子,熙贵妃让她献舞的要求本可以被自己轻易化解,却未料想她会主动请舞。苏子期越想越觉好笑。 唇边不易察觉的微笑浅浅勾起。 这是不是就是槿姨口中所说的——同去同归。 拜别槿姨,苏子期坐上宫车离开。 几日后,整个长安城的街头巷尾涌入许多流民,布赈施粥的摊位前时常排着长长的队伍。为了加强长安城的治安,禁军队伍也随处可见。 由于弩族在之前与天朝一战大败后,派系分裂越加严重,好战派主战不成,便多次派遣灵活机动的骑兵劫掠sao扰边境百姓,边境官兵实在拿这群马背上的民族没有法子,才会八百里加急将此等重大消息传入长安。 边境各处流离失所的百姓向长安涌入,朝堂之上也是为此伤透了脑筋。贺兰容止一方面安抚各边境官兵,让他们加强守备的同时先保护老百姓的财产人生安全,一方面又命令加强长安城的戒备,防止敌方兵士冒充流民进入长安。 与此同时,担当整个国都守卫及巡防的重任就交到了天朝最强的兵器——洛室身上。由于洛谦大将军年事已高、卧病在床,于是洛君逸自然而然接下了这项命令,带领手下一干将士守卫都城。 一日,洛君逸和手下左大将罗云正在长安城北盛门巡防,安排布置换岗人手,众将士看到两位将军的身影,犹如吃了一记定心丸一般。 “洛少将军。”一个柔柔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洛君逸和罗云齐齐转身望去,是一位温婉丽人,身披淡蓝色散花水雾薄烟纱,肩若削成腰若约素,发缀点点紫玉,流苏洒在青丝上。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姑娘有何事?”淡淡的,洛君逸的话里没有一丝情感。 “将军果真是贵人多忘事。小女子徐昭雪,与将军有一面之缘,却是在元宵佳节,将军于惊马下救下一位姑娘,那马儿的主人便是小女子。” “姑娘若是为当日之事感到抱歉,应当去找那位受惊的姑娘才对。在下还有军务在身,告辞。”洛君逸抱拳施礼,和罗云转身正欲离开。 “依小女子看,这北盛门的防备有不妥之处。” “喔,请问姑娘,有何不妥?”这北盛城门的防备是由罗云全权负责,如今听得眼前一个小小的女子如是说,心中不免有些愠怒。 徐昭雪将视线停留在洛君逸的身上,此刻他的注意力却全然不在自己。心下黯然,欠身向罗云福礼,大方得体地说道:“在诸位将军面前,昭雪只有献丑的份儿。不过依小女子之见,相比起其余三门,北盛门的地位自古以来便不可小觑,不仅在地势上做到引湫水入长安城,也成为四海八荒往来的交通要道。将军的布防确实有力,重兵皆被抽调于城门,进行严丝合缝的防备,而其余三门也是抽派兵力把守。” 徐昭雪有意顿了一顿,向洛君逸踱步而去,缓缓说道:“将军之意深沉,这北盛门实属诱饵,重兵把守固然只是向敌人宣示其余三门空虚,其实不然,其余三门恐才是将军缜密布局之地,直待瓮中捉鳖。不过——” “不过什么?”洛君逸似乎被她的话吸引,显然对于她的拖延有些不耐烦。 “昭雪言下之意,将军空有调兵布阵的才能,却实在不适合守城。” “姑娘你……”罗云对徐昭雪所言之事气不过,正欲上前辩驳,却突然被洛君逸拦住,“烦请姑娘继续说下去。” 徐昭雪唇角微微上扬,继而说道:“将军的失误,便是这护城河湫水。首先第一点,弩族将士对天朝的‘最强兵器’,也就是洛室,是恨之入骨,他们定会仔细研究你们洛家军排兵布阵之法,深谙将军你的兵法之道,知你善于开阔平原的野战,以及地形复杂的山体战,同样也会知道你不善于守城,更不会水战。” “接下来第二点,弩族流匪侵扰边境实属障眼法,真正的目的定是长安城,之所以在边境闹出不大不小的sao动,就是为了牵制住天子以及诸位将军,让你们无所分身,顾暇不及。为的,恐怕是等待指令,或者是让隐遁在长安城周边的人等待时机成熟,对长安城进行袭击。” “最后的一点,也是最关键的一点。”
罗云听得瞠目结舌,大气不敢出,频频咽了几次口水,“哪,哪一点?” 洛君逸如若大梦初醒,虽然对于徐昭雪之前所分析的内容,他不是没有想到,却实在是有轻敌之心,实属兵家大忌。 “最后这一点,便是护城河湫水。”洛君逸斩钉截铁说出了心中所想。 “将军所言正是。” 洛君逸连忙吩咐罗云带着洛家军沿着河道严密搜查,并加强对进城之人的排查。 徐昭雪一直跟在洛君逸的身边,像得到了允诺一般,帮着洛君逸一起分析守城之事。守城士兵从未见自家将军对哪个女子如此亲近,那个冷漠如冰霜的少将军害他们终日不得言笑,如今有一抹美丽的倩影出现,大家纷纷涌起了干劲。 与此同时,芸珂、林夜鸢、槿姨带着身染风寒的珞瑾在苏子期郊外的别馆修养,有夜桓这样一个话少,肯吃苦,又耐劳且一路担当保镖兼保姆兼管家的人在,大家也乐得清闲,诸事不愁。 林夜鸢不知为何心中憋闷,时常与夜桓切磋,偏偏夜桓下手没有轻重,林夜鸢总是被挂在树上鬼哭狼嚎的那个。 趁着珞瑾的风寒症好了许多,大家也打算坐着马车赶回长安城去。 槿姨和珞瑾在马车上睡着了,夜桓一人驾驶着马车。 “夜鸢,这几日来,你似乎心事重重。”芸珂忧心林夜鸢,她被夜桓打得脸上挂彩。 “孟姑娘。”林夜鸢的说话声没有了往日的神气。 “唤我芸珂便是,自家人没有那么多礼数。” 一声长长的叹息,林夜鸢手撑着下巴道:“我没有你那么好的福气,能够嫁给相爷,听槿姨说相爷待你如同捧在手心一般。” 他待谁都好,待柳月榕更好。芸珂心中暗暗自嘲。 “唯有我,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把我做的一切当做笑话,更甚者,把我当做meimei……” 明白林夜鸢说的是李永慕,芸珂心疼起眼前这个大大咧咧的傻姑娘来,“夜鸢,也许,你把事情弄错了,事实上,那夜是安言用公子把你从大街上抱回浣玉轩的,并非,并非……” “我知道。” 惊讶于林夜鸢如此爽快的回答,芸珂有一瞬的怔愣。 “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那安狐狸每日给我送来专治跌打损伤的药品和补品,甚至有郎中前来给我诊治,而这一切,却不可能是李永慕所为。” “夜鸢,那你是如何想的?” “对于坏狐狸,我很抱歉。我林夜鸢这一辈子只可能喜欢一个人,而那一个人却不可能是他。这次回长安,我会当面跟他说清楚。”林夜鸢似松了一口气般,“芸珂,谢谢你为我担心。”然而那眉眼间一瞬即逝的复杂却没有人能理得清。 马车外突然传来哭喊哀嚎声,芸珂将帘子掀开,是一大群穿着落魄的流民,芸珂心生不忍,命夜桓停下车来,和夜鸢凑了些干粮,自己下了马车,将干粮递给那些流民。 流民们纷纷感激涕零,老人们老泪众横,小孩们哄抢着食物。 就在这时,夜桓一声大喊传来—— 夫人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