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 生则侥幸

    虞凰站在一旁，仔细地看着他问脉，也不出声。

    过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公子宸这才撑着床沿站起来，脸色略微有些难看，他望着一直站在旁边的虞凰，想了想，却是久久没有开口。

    “有什么直说吧。”先前从刀无瑕口中了解到一些，她知道眼前这人医术不凡，若非遇到了棘手的问题，他也不会是如今这番表情。

    “皇儿中的是什么蛊？”她丝毫不怀疑眼前这人知道这蛊毒的名称，若是半点不知情，他方才就不会这样安定地站在这里和她说话了。

    公子宸又看着她，细长的眼闪了闪。

    虽然服饰是变了，可是那一身的清华妖媚却是完全没有变样，只不过眉间更添了一副真假难辨的凝重，他顿了顿，说道：“情丝蛊。”

    虞凰闻言不禁微微皱眉，眼眸一凝，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情丝蛊，寻常情况下蛊虫能在人身体里待一辈子，并无其他害处，当然，前提是，一生不动情。”公子宸缓缓地将知道的一一道出。

    一生不动情——

    一生不动情？

    只要她的皇儿还活着，这对他来说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下得好，这个毒下得可真好！

    “若是做不到，太子殿下恐怕性命有忧。情丝蛊，这种蛊毒每发作一次，则耗人精力三分之一，三次之后，精力耗尽，再无回天之术。”

    “什么？！”虞凰闻言身子颤了颤，听着公子宸的话，她只觉一股怒火从心脏窜至四肢，炙热的火焰几乎要让她整个人都焚烧起来。

    五指紧握成拳，虞凰慢慢地闭上眸子，稍敛住心神，她咬牙吞下一口怒气，再睁开眼睛时，眸底尽是一片漆黑，看不出来任何情绪。

    “大夫，本宫知道你医术高明，有起死回生之能，只要你此番能将我的皇儿治好，你要什么，只管提出来，本宫定当双手奉上。”

    闻言公子宸一怔，语气带着畅然道：“娘娘果然是聪明人。”

    “无药可救，却是有法可解，就看太子殿下愿不愿意了......”

    天边，晨曦亮起。

    屋外鸟鸣声阵阵，几只不知名的鸟雀在枝头飞来窜去，不时盘旋落地，拾掇地上零星散落的吃食，池塘中四季莲开得正盛，叶上露珠滚动，在初晨阳光的映照下下，一切看起来都是那般美好，生机勃勃。

    只除了，那靠坐在床沿上面色沉静一动不动的男子。

    “主子，你就点头......”刀无瑕立在他的对面，劝慰着说道。

    见夏侯聿依旧沉默，显然根本没把他的话给听进去，他咬咬牙，索性一把跪了下去，恳求道：“主子，不就是逢场作戏么，有什么大不了的？皇后娘娘都说了，只要你肯点头，她会给你找个女人来，你只要能顺利把蛊毒过给她，再好好休养几日，就万事大吉了......”

    听那大夫的意思，这情丝蛊十分厉害，世间并无解药，唯有找个异性阴阳交合，春宵一度，将体内的毒素过给对方，方能化险为夷。

    这听起来是有些龌龊，有些违背道德伦理，可现今人命关天，为了救命，权衡之下，当然是主子的命更值钱，那还顾得了那么多？

    原想太子殿下也是个懂得顾全大局之人，谁知一听这话便当即梗起了脖子，无论他和皇后娘娘怎么样竭力劝说，就是不肯点头，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这世界上难道还有什么能比性命更重要的东西么？

    刀无瑕一时劝说无果，只能被对方的目光生拉着站起身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闻他蓦然开口：“你当真也是这么想的么？”

    刀无瑕张了张嘴，这话说得，听起来竟有种悲伤和诀别的意味。

    偏头思忖，刀无瑕愣是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这时又听得夏侯聿再次出声追问：“要么死，要么与人交合，你也觉得我应该这么做么？”

    “主子，娘娘自幼疼爱你，此番出了如此差错，定然心急如焚，况且，属下也觉得，现下能保住主子的性命才是要紧之事，其他的...”

    “是么？”夏侯聿却望着他苦笑，“如此方式，与害我有何区别？”

    刀无瑕听得蹙眉，他当然知道这有些强人所难，可是——

    “主子，你若是出了什么岔子，那皇后娘娘定也......只要你肯点头，我们一定会竭尽全力找到令你满意的女子，你看......”

    夏侯聿只是静静地听着，静静地看着，眼底眼波流转，半晌，他忽然吁了一口气，轻笑道：“如此，我倒要感谢你们的一番苦心了。”

    说罢，他站起身，头也不回地推门出去，只留下一道寂然的身影。

    虽明知自己劝不动主子，刀无瑕还是暗自摇了摇头，正准备去汇报情况，忽然听得外间一声惊呼：“大夫，大夫，还不快去请人！”

    是皇后娘娘的声音！

    刀无瑕先是一愣，又听得虞凰的声音再度响起：“刀统领呢？”

    不好，主子出事了......

    “主子！”刀无瑕情急之下惊叫一声，随即连忙循声飞奔了出去。

    进了屋外的小树林，刀无瑕才来到现场，却见夏侯聿面色苍白倒在地上，公子宸则蹲在他的旁边，伸手刚要掀开他的衣摆，查看伤势。

    夏侯聿则一动不动，双目紧闭，眼底一圈青晕，嘴唇已成了黑色。

    “主...主子，怎么会这样？”刀无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方才还好好的人，才一会儿的功夫竟就发生了如此天差地别的变化。

    “太子殿下应是企图运功将体内那情丝蛊的毒素强行压制，导致血液逆流，似乎......方才还妄动了真气，以致双腿经脉俱滞......”

    公子宸叹了一声，又摇了摇头，缓缓地说道：“如果再不救治，毒素就要侵入心脾，到时候，怕是连大罗神仙下凡也救不回了。”

    何苦......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女人，这又是何苦......

    刀无瑕眼眶一热，紧咬着唇，手臂穿过他的腋下，将之扶起，一步步地往回走，背后随即传来虞凰绝然的声音：“尽快把人带来。”

    夜风叩窗，幔帐浮动，一轮明月慢慢升上苍穹，洒落一地凉意。

    此时屋中点着一盏烛灯，灯光昏黄，明暗不定。

    夏侯聿披着长发，静静地仰躺在榻上，虞凰小心地用木梳为他梳顺头发，又从他袖中取出一把柳叶刀，将他脸上的胡茬一点点地剃去。

    在宫里，这剃面的活计她也就是见过几次，却从未亲自动过手，尽管已经小心翼翼，却仍是在他的下颌和脖颈上留下了几道细微的血口子，最后那一下，更是使得榻上之人一声沉闷的低吟，悠悠转醒。

    乍见眼前的刀光，夏侯聿略带迷蒙的眸子睁了下，不解地看着她。

    “母后，你这是在做什么......”

    “母后...母后在给你梳头，刮胡子。”虞凰也是一愣，笑答道。

    夏侯聿唇角微微勾起，刚露出满足喜悦的笑意，就听她继续自顾自说道：“好歹是你的初夜，无论如何也当收拾干净，留个美好回忆。”

    “你......”夏侯聿胸口禁不住起伏，闭了下眼，复又睁开，转而轻笑道：“母后现在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不想让我死，对么？”

    “蝼蚁尚且懂得偷生，何况你是母后的孩子，母后怎么舍得让你死，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母后都会不惜一切保住你的性命......”

    “但是——”夏侯聿突然开口打断了她，幽幽一叹，道：“那母后可知，一夜之后，我却是生不如死，难道这就是母后想看到的么？”

    就在这时，外间有脚步声传来。

    虞凰看了夏侯聿一眼，随即狠下心，说道：“人已经到了。”

    刚要起身，不想手腕一紧，却被他反手握住，甚是用力，似是用尽了毕生的力气，恳求道：“母后，让她离开，我们再想其他办法。”

    虞凰难得地摇摇头，恨铁不成钢道：“聿儿！你疯了是不是？让她们离开，你说得轻巧，等到你毒发之时，母后上哪儿给你找人？”

    这女子是经过千挑万选才找出来的人选，不可能这么放她离开！

    “我很清醒。”夏侯聿幽幽一叹，暗声道：“因情而生欲，无情则无欲，对此，我不甘不愿，不想，也不能......既然是初夜，那就该留给心爱之人，生则侥幸，死亦无怨。有劳母后费心，让她走吧。”

    虞凰一时怔在了原地，听得外间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犹如鼓点般密密麻麻地敲在自己心上，正值烦闷，下一瞬便有人轻轻敲响了房门。

    “娘娘，人到了。”外间传来刀无瑕的声音，似有些迟疑。

    虞凰挣开束缚，说是挣开，倒不如说是收回手来得准确，就在方才夏侯聿一番话后他就已经松开了紧握虞凰的手，搭着，只是形式。

    手掌按在门栓上，感觉到外间之人微促的呼吸声，再回头望了眼榻上沉默看着自己的男子，虞凰的手明显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

    这门，开，还是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