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隐情(二)
巍巍宫宇,夏风穿堂拂面,卷着偏殿之中的零碎低语四散在深宫冷风里。 京安之中的另一个地方,也有一群人相对商讨。 亓侍郎神色严肃,垂襟而坐。 苏月生鼻观眼,眼观心,除了偶尔扫一眼茶盏中浮着的碧叶,什么动作没有,亓玉言看她这样,脸上佯装同情,心里却是高兴得不得了。 有什么比看到亓墨临近新婚,却横生牢狱之祸来得舒心?她自从听到这个消息,每夜睡得香甜,先前压抑许久的愤恨也减了不少。 “墨儿。” 亓侍郎见苏月生垂头不语的样子,苦在心里。她已经不止一次向自己求过,在陛下面前说说好话,放苏德轩快些出狱。 可今日朝堂情形,苏德轩虽不致死,但这么亲事应该成不了了,亓墨人未嫁,夫君锒铛入狱,说出去可是件丑事! “爹......” 气氛僵了许久,苏月生这才抬起头来,清丽的小脸上盈满泪水,叫出的一声‘爹‘也带了哭腔! 听到那声哭腔,亓侍郎更是酸楚交加,她这个女儿,疼还来不及呢,怎么摊上这种事情! 但如果他知道这事是他疼爱万分的女儿自导自演,会不会仰天长叹,咳血而亡? 苏月生面上凄楚,“爹爹,女儿不祥,竟发生了这种事,德轩如今深处牢狱之中,您能不能......能不能让狱卒们通融一番,女儿...想见他一面!” 亓侍郎拧着眉头,刚想开口,却被白玉尖利嗓音打断。 “一个小姐,去大牢那种阴晦地方做什么!也不嫌丢人!” “住嘴!” 亓侍郎转头瞪了她一眼。 苏月生心中冷笑,记得前些日子,白玉还和苏府嘘寒问暖,今日倒是能撇多远撇多远! 不过.....白玉越是尖酸刻薄,冷嘲热讽,她越是开心。现今朝堂上下谁不知晓亓三小姐为救夫君心力交瘁,有谁会想到,她苏月生巴不得苏德轩在牢里被好好折磨! 她如今作出这番样子,无外乎为了让戏真一点,明里暗里多少暗线,都是朝中紧跟风向之人,他们在朝堂沉浮久了,高瞻远瞩这一点绝对是有的! 暗线们采捕的风声传来传去,假的也成了真的,再传到太清帝耳朵里,皇帝疑心病一犯,苏德轩不死也要掉层皮! “墨儿啊,你且先放心,今日上朝,陛下说了,苏德轩延后待审,为父觉得陛下是不会杀了苏远这个独子的!” 苏月生手一顿,眯了眯眼睛,暗叹一声可惜,苏府有严娇兰,树大根深,一件事情还是扳不倒他! 她眉头一蹙,却忽然想到韩依昨日分开时说的话,他看着苏德轩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死人,按照韩依冷厉决绝的性子,苏德轩这么猖狂,他如何会简单收手?而且......京郊水田案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韩依闭口不答? 手中茶盖轻合,苏月生抬眸,语气里多了一丝放松,“陛下真这么说!女儿心里也好过了些!” 言罢起身,福了福礼,“女儿身子不适,先回屋了。” 亓侍郎点点头,她刚想转身,身后匆匆响起了亓安通报声。 “老爷夫人,宫里的曹公公来宣旨了!” 曹公公! 亓侍郎和白玉对视一眼,各自心中惊奇,曹公公可是陛下身边贴身太监,这次来能有什么事? 苏月生眼底划过一道笑意,她等这道旨意......已经好久了呢,不过韩依动作还是很快的。 曹公公从轿子里掀帘而出,手中一卷明黄圣旨,耀得众人人心惶惶,不知道里头有什么。 “亓府上下接旨——”尖嗓唱名之声响起,地上瞬间跪服了一众人。 “奉天承运,吾皇昭曰,亓氏三女,毓秀贤智,圣手妙医,帝感其才情,念其芳德,如此贵女应当择良木而栖,然,罪臣苏德轩,忤逆朝纲倒行逆施,行事恶劣,实是不可为女善归,故帝深思,苏亓两家,姻缘婚约废黜,待何时吉日,令行赏赐亓氏三女。钦此——” “微臣——接旨!” 亓侍郎闭上眼,低低轻叹,叩首谢恩。 亓玉言听着圣旨上的内容,垂下的面容却是眉飞色舞,喜不自胜。太清帝先是下旨赐婚,如今又黜此婚约,便是之后有许多赏赐,也教天下人看了亓墨笑话! “杂家旨意也带到了,亓侍郎,亓县君,如今苏府的事和诸位也没关系了,杂家便回宫复旨了!” 曹公公拢着袖子道一声告辞,从门外乘轿而去。 明黄的圣旨捧在手中,苏月生看也不想多看,想着回屋高兴一番再说,偏偏有人不希望她如意,非要添油加醋来几句。 “哟,三meimei,被退婚了?不用嫁给罪臣的滋味,是好呢,还是坏呢,jiejie真是想听听呢!” 苏月生斜睨扫了眼绝色美艳,笑意嘲讽的亓玉言,随后轻嗤了一声,“陛下能亲自下旨,这便存了几分敬重我的意思,jiejie若是这般说话,是想被人听到你觉得圣上频传圣旨为儿戏?” 亓玉言脸色微变,苏月生接着冷笑道,“还是jiejie觉得自己可以对陛下的旨意评头论足不成!” 苏月生眉头一挑,脸上瞬间带了厉色,惊得亓玉言竟然不敢再开口,直觉告诉她,亓墨这丫头,心思深沉得很,阴人不带手软。 “随你便,你的事,你自己好好享受吧!” 亓玉言丢下一句,水袖一拂,拖着长裙回屋去。 苏月生没兴趣和她废话,要让苏德轩就这么有惊无险在牢里过一遭出来,那她可不甘心! 正打算绕回墨竹轩,忽然听到琴乐的声音,语气急匆匆的,一听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 “小姐......查...查到了!” 苏月生闻言秀眉一挑,“查到什么,快说!” 昨日她心存疑惑,便命琴乐去西京郊问个案发大概,可看这丫头的样子,莫不是真查出了什么? 因为奔跑,琴乐的脸蛋红扑扑的,但却没有她闪亮的眼睛抢眼,“小姐,那个章四其实没有表面看去那么穷,他,可有钱了!”
“你确定他有钱,怎么知道的?”苏月生眉头蹙起,倒是被这丫头的话给吸引了,本没指望她问出什么,可章四耕种庄稼汉,能和琴乐口中有钱之人相符合? 琴乐探着身子解释自己的‘丰功伟绩‘,“章四家里破旧,但是他死的那个媳妇,身前是花柳街胭脂坊的头牌,小姐你想想,能把一个头牌赎出来,金子银两没少砸,后来我一问原因,才知道另有奥秘!” 苏月生没好气看着她,真想给这吃里扒外的丫头一顿揍,不捡重点说,净废话! 琴乐得了眼色,扁扁嘴,话也顺溜了。 “邻里说京郊水田地价普通,虽然是水田,却是次田,一般农家人靠种地挣不了钱,可是章四却花钱大手大脚的,一开始邻里都以为他有从前积蓄,后来不论吃穿用度,章四都是上等,大家都不明白,章四到底有什么生计?按理说有钱财来源的人都不会再做种田这等苦活,更不解的是,章四既然这么有钱,为何还守着几亩破地,几间破屋,凭他完全可以在京安城坊间置办间好的宅院!” “所以......章四钱财来源,是最令人疑惑的问题,解开了这些,一切都会逢刃而解。” 苏月生拖着下巴,缓缓接道。 怪不得章四能贿赂得动苏德轩,看来京郊水田这趟,她是非去不可了! “好了,走吧!”琴乐还来不及再吹嘘一番自己的明察秋毫的细腻心思,就被苏月生挥袖扣腕给拖走了。 ......... 京郊水田。 “是这里?看起来还真是破旧。”苏月生面上蒙着轻纱,一双水灵清韵的眸子露在外头,过往农人看着这么娉婷曼妙的少女,不自觉多看了几眼。 “哝,“琴乐指着一块水田,“章四的水田是这地段最差的。” 苏月生点点头,从庄稼倒伏的状态就能看出来,枝叶枯黄长斑,歪倒四散,章四到底是靠什么发财的呢? 她撩着裙摆,跳下马车。琴乐一回神,没想到她竟然不嫌弃肮脏,就这么踏泥地过去了,赶忙跟上。 “小姐小心,地里脏。” 苏月生背对着她挥挥手,地里稀疏耕作的庄稼汉看见这位小姐居然下了田,不由惊讶看过去。 绣鞋踩在泥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好不容易挪到了章四水田里,苏月生垂头看了看裙摆,叹了声气,早知道就不穿成这样了,绫罗绸缎果然麻烦! 琴乐后脚跟了上来,看见苏月生叹气她还以为小姐为这条百褶罗裙惋惜,连忙挽袖子,蹲下来给她拍拍。 拍着拍着,眼前忽然什么一闪,闪得琴乐眼睛一痛,不由自主留下眼泪。 她眯了眯眼,甩掉泪珠,却忽然......顿住了。 随后慢慢睁大了眼睛,仔仔细细盯了一遍,不由惊呼出口! 那里,赫然躺着一样东西,露出掩在土壤下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