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穿越者的悲哀

    “轰”

    闻言之下，范慎如遭雷击一般，大脑在这一瞬间乱成了一团浆糊，所有的思绪，都随着这话语而系数崩溃。他的心跳也骤然间加剧了无数倍，像是要蹦出胸腔一样，全身的血液也随着心跳的剧变，而全部沸腾了起来。骤然间的心神失守，几乎让范慎昏厥在了当场。

    但即便如此难受的状态了，在他脑海中，范慎的意识，却依然紧紧的抓着叶新刚刚说出的话语。

    叶新已经看到了范慎的异样状况，微微笑了笑，也没见他如何动作。但范慎前一秒还剧烈跳动的心脏，竟被一股神秘的力量安抚了下去。还有一道冰冷的寒意，迅速的扫过了范慎的脑海，将他几欲炸开的大脑，整个的安抚了下去。他整个人，只感到了一种伏暑烈日下畅饮了冰水般的爽快。

    范慎脑海中的混乱，随着这道凉意的安抚，逐渐恢复到了平静。他的思考能力，也终于恢复了到了正常。

    “你……是谁？”

    范慎从混乱的思绪中恢复后，闻出口的第一个问题，竟是一个如此烂俗的开场问题。

    范慎的语气，显得拘谨和谨慎，甚至带有小心翼翼的味道。这种语气，对于范慎来说，可谓是平生第一次。哪怕当初第一次面见那个传奇般的皇帝；魏庆帝时。他也从未如此拘谨不安。

    因为范慎已经看出，不，应该是感受到叶新的不同凡响了。也的确如此，他如果还看不出叶新的不同凡响之处的话，那么他也妄自称作作了“两世为人”。

    所以，尽管在范慎的心中，此时有着万千的疑惑和问题，但他却只问出了这么一个烂俗的开场白。

    “呵呵，你长得真是俊美啊。啧啧，也不知道，在你原来的世界中，你现在这般模样算不算男模了？唔，肯定是吧。而且，还应该是那种最具人气，最易吸引小女生目光的娘炮型当红明星才对。”

    叶新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怪异的自问自答了一番。但他这番怪异的话语，不禁让范慎的脸颊使劲一阵抽搐。

    这下，范慎终于弄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叶新说的第一句话，为何会让他有一种异样的熟悉感。

    因为那句话，本就不是这个世界，或者说不应该是这个时空环境下，应该出现的话语。那是……那是他记忆中的说话方式。

    在范慎原来的世界里，他因为疾病的原因，卧床了十多年。在没得选择之下，他读了许多的书籍。这些书籍的主要作用，都是用来消遣和打发无聊的时间。

    虽然这些书籍中，绝大部分都是各种各样的小说，或者诗歌散文之类的文学作品。但他偶尔也会翻看一下枯燥无味的文艺理论，或者语言文论之类的纯理论书籍。不得不说，这些书籍，其实都很适合催眠。

    “有益于提升睡眠质量！”这是范慎在心底下，对这些理论书籍的中肯评价。

    正因为好歹翻过那么三五本语言方面的书籍，所以范慎对语言语境之类的概念，多多少少有那么些了解。至少知道，在不同的时代，不同的地域，不同的民族甚至不同的个人，都有其独具特色的语言习惯和语言方式。

    就像范慎来的那个世界，当时正处于日新月异的网络时代，那里就有一种独特的语言——网络术语。

    这是一种奇妙而独特的语言，别说其他时代的人了。即便同一个时代的人，甚至同时代的网民，只要离开网络三五天的时间，就可能不认识这些网络术语了。在那个日新月异的时代中，网络术语也同样在日新月异的更新。

    于是，同样的词汇，就出现了不同的意义。其他时代的人，根本就无法理解。就像“同志”，“基友”，“春哥”，“菊花”这样的词汇。而且不同时代的人，他们组词造句的习惯也是不同的。

    所以，当范慎听到了叶新的语言时，才会有那种奇特的熟悉感。因为那是范慎记忆中独有的语言方式。这种怪异的说话方式，在这个世界中，在现在这个时空环境下，只有他范慎能够听得懂了。

    叶新没有用精神力来传递他的意思，而是用上了原始的语音交流方式，他根据范慎记忆中的语言，说出了范慎十分熟悉的话语。

    “你是那个世界来的？”弄明白了这个问题，范慎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疑问，急迫的问道。

    范慎对这个问题，是如此的急切和激动，以至连身体都开始了颤抖，他无意识的抓住了牢房的栏杆，稳住颤抖的身体。

    “恐怕令你失望了。”叶新很随意的耸了耸肩。

    听到对方的否定答案，范慎脸颊不自主的抽搐起来，身体不自主的剧烈一颤，晃了晃像是要摔倒的样子。但他久经磨砺的意志，最终还是让他控制住了自己的身体。

    叶新给出的这个答案，其实并不太出乎范慎意料。只是由于内心实在太过于期望的缘故，所以当他亲耳听到了对方的否定答案后，不免一时难以自持。

    这一瞬间，一种前所未有的异样感觉，充斥了他的心头，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远去。

    范慎曾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没把自己当做这个奇怪时空和奇怪世界的一员。他在那段时间里，始终觉得自己只是一名孤独的过客。他努力的用各种方式去生活，去享受这具rou体给他带来的种种体验。体验原来的世界中，他那具残破rou体和异化的物质环境，所无法给予的生命体验。

    因为他不愿意，也不敢承认，他自己内心深处的那份孤独，那份足以令他疯癫的孤独。

    在原来的世界里，范慎也看到过一些穿越小说。当时曾觉得，穿越这种事，应该是一段十分奇妙的体验。

    但有一天，当范慎从死亡的黑暗中醒来后。他突然发现，自己竟然莫名其妙的穿越了。这时，范慎才绝望的发现，自己想错了，而且还是错得如此离谱。

    穿越，竟是人世间最痛苦，最折磨的事。这种折磨不是rou体的，是精神的折磨，是灵魂的折磨，是无法缓解和消除的折磨！

    刚穿越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范慎当然是十分的惊喜，甚至可以说心花怒放。因为他有了一具新的身体，一具婴儿的身体；这具身体正在漫漫的长大，他可以再重新体验一次成长的经历。

    但很快，范慎就开始发觉到了问题。这问题就是；一个成年人的灵魂，被困在了一具羸弱的幼儿躯体里。

    还是婴幼儿的他，表现出了远超正常人的成熟。这种情况，看似很风光，但却让范慎自小被当做了怪胎。

    随着这具新rou体的成长，范慎能够接触到的世界，越来越大了。但随之而来的是，范慎便越来越感到自己和这个世界，或者说和这个时空环境格格不入。

    他现在所在的这个世界和他原来的世界，虽然在物理空间方面极度的相似。但却处于两个不同的时空环境，按照他的历史观来界定的话；他现在所在的这个世界，应该是一个古代社会的时空环境。

    于是，范慎遭遇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以及一种格格不入的陌生感。

    首先，范慎发现自己说的很多话语，这个世界没人理解。比如说，他曾给李承泽随口说了个成语“鸿门宴”。说完后，他才想起，这个世界根本没有这个典故，于是，他便只能打个哈哈蒙混过去。类似的事，实在太多，简直不胜列举，直接让他感到了厌烦、

    其次，范慎发现，他的观念没人能够接受。比如说，女子可以周游世界，男女平等，晚婚晚育等等。这些来自他记忆中的世界观，人生观，已经决定了他做人方式，他根本就拗不过去。

    但是这些观念，对这个世界的人来说，是什么？

    难道给皇帝谈平等？给下属谈自由？给老婆谈生男生女都一样？还是谈生男生女是靠男人？

    最后，范慎还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陌生感。以他原来的世界作为参照的话，范慎无疑是一个现代人。他知道飞机，知道轮船，知道汽车，知道核武器……无论是视野还是智识水平，范慎都是一个合格的现代人无疑。他的认知，他的意识是网络时代，是初级物理科学时代的人类，所必然具备的意识。

    然而，他这么突然一下穿越到了古代时空。范慎就感觉到了异样，因为他记忆中的那些事物对这个世界的人来说，根本就是无法理解，还是无法想象的存在。所以他的一切意识，他的真实想法，也就不为这个时空的人类所接受。

    因为人的意识和思想，是决定于他所认知到的世界，也就是说范慎所拥有的意识，是第三次科技革命成果下，原子时代的人类所拥有的意识。对他而言，民主，法制，平等，自由，权利义务的观念，完全是自然而然的事。

    但是这些理念，对于这个君权至上的时代人类来说，无疑就是天方夜谭，就是痴人说梦一般的不可理喻！

    所以，他和这个世界的人类，存在一种巨大的差距。这已经不是代沟了，不，就连鸿沟都无法形容这种差距了。这简直就是，人和蚂蚁的对话一般了。

    要知道，范慎原来的那个世界，是一个经历过三次科技革命的世界。其文明层次已经发展到了原始文明的巅峰，是即将触摸第四次科技革命快要晋级初级宇宙文明的人类世界。

    那样一个人类世界，就连初级的文明意识，都已经诞生出来了。范慎的视野和思维，早已经不再局限于一国一域了，他已经学会了从全人类，从全星球的层面上，思考问题了。

    也就是说，范慎已经受到了初级文明意识的影响了。所以，他会期望和平，期望共同发展……

    而范慎现在所处的世界，却连第一次科技革命都还没诞生，尚处于原始蒙昧的铁器时代。国家与国家之间，还处于彼此独立的状态，还没有真正的联系起来。文明的集体意识，还处于低级的国家意识状态，而且就连这低级的国家意识，都还处于混沌而朦胧的状态。

    毕竟，这是一个君权时代的国家，全民的意识没有真正的形成集体意识，也就无从谈起集体意志了。君王不过是用他的意识，用他自己的意志，取代了全民的意识，取代了集体的意志。

    这是真正的原始文明中的原始文明，两个世界的差距实在太大了，这种差距甚至已经超过了幻想。

    范慎和这个时代的人类的对话，说句不好听的，感觉就像人在和蚂蚁对话一样。谁都无法理解谁。

    所以，范慎与这个时空环境下的世界，根本无法真正的去交流。他简直难以想象，也难以接受这些人的想法。更难以接受这个时代的人类所做出的那些在他看来，愚蠢得无以复加的蠢事。

    直到这时，范慎才猛然发现，他自己竟然是一个孤独的陌生人。他和现在的这个世界，整个的不协调。他的意识，他的灵魂，根本无法带入他现在这具躯体应有的角色中去。

    孤独啊，从未有过的孤独。那是跨越了时空，跨越了生命层级，跨越了文明层级，所带来的孤独感。

    从那时起，范慎终于理解了，为什么会有“异国他乡”，为什么会有“人在异乡为异客”这样的典故和独特意境了；处于同一个世界的人，在不同的地域环境下。仅仅因因为环境的差异，都会觉得莫名的孤独。

    那么，当一个人莫名其妙的穿越到了另一个世界。先不论两个世界发展层次的差距，仅仅是因为跨越时空，所产生的时空距离这一点，就已经不是范慎原来的那个世界，其文明层次能够理解和描述的了。

    这样巨大的距离，所带来的感受，已经不再是简简单单的“孤独“寂寞”这样的文字语言，所能够描述得了的了。这种孤独和寂寞的感受，已经超越了“异国他乡”那种独特意千万倍了。

    如果一定要描述的话，恐怕只能用“时空孤独感”来容了。

    说得夸张点，就仿佛是一个神的意识，被束缚在了凡人的躯体里一样。那种难受，那种压抑，差点让范慎整个人都崩溃掉了。要知道，他原来的那个世界，比之现在的世界，高了整整三个科技层级。对这个世界的人类而言，将那个处原时代的人类文明称之为神，并无不可。毕竟原子时代的文明，只需要动动手指头，便能轻易地毁灭几万个铁器时代的文明。

    为了逃避这种恐怖的感受，逃避那远超常人能够想象的孤独。范慎拼命将记忆中的各种事物，搬到这个世界来。

    不仅仅是一些生活中的小工具，也包括一些先进理念，但更多的是他原来世界中，那些思想文化的结晶。比如“红楼梦”，比如李杜的诗歌……他倒是挺想抄搬那几个人族先圣的思想，只可惜人家的思想，早就随着位面投影，在整个多元宇宙无穷位面进行传播了，还轮不到他来抄搬。

    虽然私底下，范慎自称；这是为他原来的世界传播经典思想文化。但实际上，在范慎内心的最深处。他其实很清楚，自己是在努力寻找自己熟悉的世界感；而这些精神作品，无疑是最好的媒介。因为，他能他通过思想跨越时空，与他原来的世界进行神交。

    但令范慎感到意外的是，这却在无意中为他博得了这个世界的名声。看来经典的思想文化，无论任何时空环境，都具有通适性。

    后来范慎成长了，他知道了一些其他的东西，他了解到了一些魏国的秘密。

    然后，范慎惊异的在这些秘密中，发现了一个令他无比震惊的事情；他在这个世界中的生母，竟然也是一名穿越者。而且，还是来自和他相同时空的世界。

    范慎所认知的一切语言，都无法描绘他在那一瞬间感受到的震撼，也无法描述他在那一刹那间，所感受的温馨和激动。

    仅仅是异国他乡，都会出现“他乡遇故人”的意境。那在跨越了时空后，突然遇到一个同时空的人，那种又惊又喜的感受，根本不是其他凡人能够想象和理解的。

    但令范慎愤怒，遗憾，沮丧……总之，包含了一切失落情绪的是；他从没亲眼见过他在这个世界的生母，那个和他一样，同为穿越者的女人。

    是的，这个世界没人了解他，没人知道他的秘密，因为距离太远了，遥远得超越了寻常的数字描述。

    范慎曾在一次醉酒之后，向一个很熟悉他的红颜知己，吐露出了一些细微的，有关他来历的秘密。却不料，竟被对方完完全全地会错了意。如此一来，他哪还抱有希望能有人理解他啊！

    不过，范慎终归还是承认了这个世界。没办法，他只能活在这具rou身所处的现实世界里。他将自己的灵魂，带入了这个世界中去生活。以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或者这个时空的灵魂去生活，去经历这个世界。

    他结婚，他入仕，他争权，他为天下书生请命，他为黎民苍生筹谋。他甚至承担起了本不属于他的事；为他在这个世界的生母，那名可能和他来自同一个时空世界的传奇女人，而刺杀了魏国前任皇帝。

    其实在潜意识中，范慎之所以去做这一切，完全是因为他对那个与他十分亲近的穿越女人的某种眷恋。虽然他从未真正地见过对方，但是他依然在她那里感受到了无与伦比的亲近感。那不仅仅是rou体血缘的亲近，那更是和他来自于同一个世界，来自同一个时空环境，所产生出的灵魂亲近感。

    所以，范慎继承了对方未完的事业，去为天下苍生而谋。同时，也是在为他自己，寻找到融入这个世界的钥匙。

    而因为愤怒，范慎处心积虑的刺杀了魏国的传奇皇帝，魏庆帝，那个本是他这具rou体的生父。

    因为范慎的内心世界里，是万分的愤怒，是滔天的怒火。因为他实在想象不了，也接受不了，一个男人竟能干出这种事。

    但实际上的原因是，对方不仅他失去了rou体的生母，更让他失去了同那名穿越者交流的机会。最痛苦的是，就让他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活在这个不属于他的世界里。

    但此刻，范慎遇到了一个，会使用他记忆中的语言，有可能和他来自一个世界的人时。几乎是下意识的，不顾一切的，范慎想去认识，想去交流。这是超越了他乡遇故人的激动心情，亿万倍的一种本能反应，这根本就不受范慎的控制。

    但是，叶新却给了他一个绝望的回答，由不得他不失控了。

    直到这时，范慎才突然有丝丝的明悟；原来，自己在这个世界折腾了这么多，其实自己还是不属于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