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在世界之间

    ——啪嗒。

    有什么落到了石砖地面上，发出了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声响。

    没有人会想要知道那是什么。

    银发的少年半弯着身体，勉强维持着站立的姿势。红色的液体，正从他的指缝间无声却迅速地滑落。

    倒计时已经开始。

    任何的屈服和犹豫，都会给自身带来毫不留情的毁灭。

    “呜……”

    强迫自己松开紧紧按住眼眶的左手，得到了解放的红色再一次汹涌的奔流而出。然而少年并没有再试图去阻止。

    微微颤抖着，少年将右手的金色眼球附上了那左眼曾经所在的位置。

    ——好痛。

    ——好痛。

    ——好痛。

    极度的痛。

    神经仿佛被浸入了炼钢炉中的水，从左眼的眼眶边缘一直灌入到脑髓的深处。身体的每一个细胞，似乎都在竭尽全力地发出尖叫。

    这绝对不是常人能够承受住的痛楚。不能够承受试炼的脆弱存在，灵魂早就在这一过程中灰飞烟灭，沉入万劫不复的漆黑之中。

    然而，这名少年却做到了。以近乎奇迹的，与人类正常行为完全相悖的方式。

    毕竟对他而言，这只不过是“第二次”罢了。

    ——但如果可能的话，真的，不想再来一次了。

    这种感觉……

    红色的液体划过嘴角，金色的光芒则随着坚定的动作，缓缓嵌入骨骼的框架之中。

    在“完全进入”的那一瞬间，黄金之眼发出了低鸣。

    它在欢呼，它在雀跃，在向世界宣布着，千年之后自己的重新登场。

    【是归来的时候了……】

    虚幻的记忆石板之上，黄金的器物共同闪耀着光辉，向“眼”送出它们的祝贺。

    已经不会遥远。

    光芒的意志，黑暗的意志，创造的意志，破灭的意志。无数的道路在这一刻，从某处向着周围蔓延开来。

    这之后，神秘的幻影便化作空气中飘扬的尘埃。安静的等候着，那即将到来的，属于它们的回合。

    寂静，笼罩了整座神殿的内部。望着突如其来的金色光芒，源自黑暗的强大存在无一例外地停止了它们的动作。

    “这小子！你……你竟然是……”

    紫色的巨狼双目圆睁，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之物般发出阵阵低吼。而在它的对面，立于鸟首生物旁边的老者，此时也显露出了无法掩饰的惊讶之色。

    少年的左眼……不，应该说是处于“曾经的左眼”所在位置的……是通体闪烁着金色光辉的，荷鲁斯之眼。【注1】

    ——神明的眼睛。

    似乎有什么，在穆罕默德·阿布德尔的脑海中开始浮现——那是数年前，他和他的朋友们，在那场惨烈的战斗之后发现的一些神秘“文献”。

    在阿布德尔看来，那些神秘而晦涩的文字大多是难以理解的。甚至很大部分，他都怀疑是一个脑子不太正常的人的信手涂鸦——事实上，在他们之中，只有与“那个人”有着部分不为人知联系的，名为“空条承太郎”的男子，能够知晓到隐藏在其中的一丝深意。

    但有一点能够肯定——即使没有承太郎并不算清楚的解释，阿布德尔也能够认识到这一点：

    作为“那个人”滞留在埃及，专心进行研究的对象，“它们”非常的危险。危险到甚至不能够被转交给当地的政府机构，必须要当场销毁的程度。【注2】

    而在阿布德尔少数能够理解的部分，就明确提到过从古代埃及流传下来的，通过“黑暗炼金术”铸造而成的强大器物——那是除了他已经知道的，拥有不可思议力量的“箭”之外的，千年的黄金之器。而且毫无疑问，这些器物与他的力量——被称作“替身（Stand）”的力量，也有着某种他不知道的联系。

    最关键的是，此时此刻，他已经见到了它们的其中之一，用他并未浑浊的双眼。

    就在他不久前认识的，朋友儿子的眼眶之中。

    少年缓缓转过身。

    金属质感的神秘之眼，注视着被紫色火焰环绕的巨大魔物。

    巨狼开始颤抖。

    源于灵魂深处的敬畏，它作为拥有知性生灵的本能，都在疯狂地嚎叫着，让它从少年之前远远逃开。但它内部的另一个意志，很明显，并不愿意接受这样的屈辱——将后背呈献给一只“蝼蚁”的巨大屈辱。

    它可是“死神”！怎么会……被一只“蝼蚁”在这里吓退！

    “嗷！！！”

    用怒嚎驱散内心的恐惧，巨狼开始移动它的前爪，然后是强劲的后腿。

    并非退却，而是前进！

    张开血盆大口，紫色的巨狼向着那个带给它恐惧的少年飞扑而去！

    面对急速袭来的死亡，银发少年并没有显露出丝毫的慌乱——甚至可以说，在他的脸上无法看到任何的表情。

    那并不是“冷静”能够解释的，非要形容的话，更接近于“空灵”，就连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在注视着巨狼都不能够明晰——少年的视线，仿佛穿透了这间狭小的石室，到达了那人类无法想象的更高、更深之处。

    “魔术师之红！”

    火焰形成的十字向着巨狼的侧翼袭来，这是阿布德尔援护少年的攻击。但黑暗的意志明显早就有所防备，只是数个跳跃，就轻松的将其完全避开。

    越来越近了……

    虽然那只“眼”对于它是很大的威胁……但刚刚得到它的少年，能够正确的使用吗？更何况是在这样紧急的，没有丝毫思考时间的危急情况下？

    ——自己的行动果然是正确的！只要粉碎掉那具孱弱的躯体，就没有什么能够影响到我阿努比斯大人了！

    巨狼的眼中，少年的形象在逐渐放大。它似乎看到了，银发少年在它的前爪下化作碎块的情景——

    然后，

    在有限的视野中，银发的少年微抬起头，轻声道：

    “滚开，怪物（Go－out，monster）。”

    随着最后一个音节的吐露，似乎没有边际的光幕，从金色的神秘之眼中央释放而出，将巨狼的形体完全笼罩！

    完全的力量，绝对的支配。

    源自黑暗的虚构形体，没有丝毫伤害到“持有者”的可能。

    就如同橡皮擦般，一点点地，似乎无尽的光辉，正逐渐将其中那道不和谐的淡紫色毫不留情地抹除！

    【回归黑暗吧】

    处于尽头的伟大意志睁开眼睛，这样宣告道。

    “不！！！”

    巨狼惨嚎着，只见它的周身就像是被浸入到太阳中心般，开始剧烈燃烧起来。它用尽全力伸展着自己的利爪，想要触碰到光幕另一边的银色。

    “我可是……怎么可能……荷鲁斯！你这家伙嗷嗷嗷啊啊！！！”

    然而，这虚弱无力的抗争仅仅只持续了数秒钟。带着最后的不甘与怨恨，紫色身影在黄金的洪流中化作了散落的灰烬。

    至此，仪式的场地已经完成了它的职责。

    ——然后，按照“持有者”的意志，它会将所有人送回到他们之前所在之处。

    黑暗如同齿轮般开始快速运转，在轻微的眩晕感过后，幸存下来的人们便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金字塔的内部。

    然后，他们便听到了什么跌倒在地面上的声音。

    那正是名为天马幻也的少年。

    一切结束之时所感受到的放松，使他身体与精神上积累的疲惫一次性宣xiele出来。

    ——晚安。

    少年最后想到，然后便放任躯体沉了下去，不再关心。

    ——————分割线——————

    这里似乎是个神奇的地方。

    天马感觉到，自己似乎处于一种十分奇妙的状态——他并没有站在什么上面，也并没有坐或者躺在什么上面，四周只有一片空旷。

    （嘛，梦中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不是吗？）

    少年确信，现在自己周围的一切都是脑内虚幻的，不真实的。不过他随后想到，现在判断一下自己在哪里倒是一个不错的消遣。

    微抬起头，他发觉自己头顶上方有着一缕微弱的翠绿光芒。这看来就是唯一的线索了，如果再加一个，那就是他感觉自己的下方似乎要比周围更加黑暗。

    ……比想象的要无聊许多啊。

    之前，天马还有些期待自己现在正处于所谓的，像是“宇宙尽头”啦，“根源之海”啦，诸如此类的地方……但如果真的到了那样的一个地方之后，却发现那个地方就和自己家院子里的池塘中央差不多的话，任谁都会感到失望透顶吧？

    就在这样想时，天马突然感觉到自己在往上方冲去，下一秒，清新的空气涌入他的鼻腔。

    在好不容易能够确认周围的情况后，银发少年惊愕地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小水潭的边缘——就好像他刚刚只是从水中走出来般。但奇妙的是，不仅衣服没有感觉到丝毫的潮湿，口腔和鼻腔也完全不像是刚刚从被完全浸入水中的状态解放出来的感觉。

    在徒劳地尝试清理掉耳朵里不存在的水之后，少年的目光便被周围的景物吸引。

    并不是想象中充斥着科幻色彩的未来都市，也不是剑与魔法世界中描绘的奇幻画卷，展现在天马面前的，只是一片可以说是很普通的，没有丝毫特异之处的树林。可以看到，这里的树木生长的很茂密，唯一的光线，就是从树叶间渗漏下来的淡色光芒。照映在水潭上，将周围的一切镀上了使人心情平静的翠绿。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异常的话，就是作为一个“树林”而言，这里未免有些太过宁静了。

    没有鸟鸣，没有虫鸣，没有丝毫动物存在的踪迹，甚至连自然赐予的风都无法察觉，是人所能够想象的，最为安静，不会受到任何形式的烦扰的地方。在这里，仿佛可以放下内心中的一切沉重之物，什么都不用去思考。就这样躺下，睡去的话，大概会一直持续到所有世界的终结吧。

    少年摇了摇头，将脑海中产生的莫名的朦胧感驱散。

    他并不讨厌这里给他带来的安详感，甚至一时觉得，在这里随便找棵树靠着小憩一会也是很棒的主意。但每当他打算付诸实施的时候，左眼就会微微刺痛，让他的头脑变得清醒。本来在脑海中已经开始变得有些模糊的记忆，也再一次的清晰起来：

    黑暗神殿，石板，精灵，千年神器……以及，再一次接受的“命运”……

    但是，无论会迎来怎么样的未来，少年都不会驻足不前。

    这是得到新生的少年的决意，同样也是“神器”的意志。帕伽索斯·J·克罗弗多，又名天马幻也的少年，将会踏上通向更加遥远而深邃之处的道路，那是更为险峻，却也是充斥着光辉的道路——在内心中，少年是这样决定的。

    ……但现在，他要前往何方呢？

    望着周围似乎没有边际的树林，天马完全找不到所谓的方向感。周围只有树，树，树，还是树……然后，还有水潭。

    在这可以说是极其无趣的探索过程中，可以称得上新奇的发现，就是这里的水潭同样“不止一个”，基本上每走一段距离，就能够看到一个全新的，形状有着微妙差别的小池塘。仿佛是某种大自然带有玩笑性质的奇妙检阅一般。

    这样的构造在少年看来本应感觉到古怪，但他现在并没有进行关注。只因他现在突然看到的，某种令现在的他瞠目结舌之物——

    一头狮子。

    这和他曾经在动物园和自然保护区见过的截然不同，光是在体型上，就比那些养尊处优的同伴们要大上不止两圈，而且——天马感觉——此时正横卧在一个水潭边上的它，绝对不是印象里那种毫无特点的，血液中已经在驯养中失去了野性与锋锐的野兽。

    狮子与银发少年静静地对视着。

    黄金色的光辉，在它茂密的鬃毛间轻柔地流动，足以让任何的人造光辉黯然失色。在狮子深邃的眼瞳之中，天马似乎看到有无数的星辰在其中闪烁。

    没有人会怀疑它是否存在知性，因为，单纯只是站立于它面前，就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那如同面对万千宇宙一样的，极其强烈的，伟大而不可抗拒的存在。哪怕只是有想要用“眼”注视的想法，就能够感觉到，属于人类的灵魂会在其中完全迷失。

    身体就好像被某种莫名之物完全充斥一般，无法发出任何的声音。在狮子的目光下，少年仿佛变成了泥塑木雕。

    就这样，大概过了一个世纪后，狮子终于像是失去了兴趣般转过了头，不再理会。

    “……”

    沉默。

    “……”

    天马试着动了动手指，发现身体的控制权似乎终于被交还给了肩膀之上的部分。

    “……”

    “……Hello？”

    少年鼓起勇气招呼道，然而狮子只是不紧不慢地打了个哈欠。

    “……”

    沉默继续。

    少年的心情很纠结，虽然被狮子关注的时候感觉……绝对是称不上“愉快”的，但毕竟这是他在树林中唯一看到的生物了。如果可能的话，他还是想和它试着交流一下（而且这个可能性在他看来很大），来确定他目前所处的奇异状况。

    至于“眼”，是绝对不能用的。不仅是神器本身，这是铭刻在本能之中的警告——面前的，是绝对不可有丝毫亵渎想法的存在。

    （……难办了啊。）

    于是，就演变成天马只能够立在原地，期盼能有什么“奇迹”出现的状况了。

    就在少年即将放弃，准备离开的时候——

    打破现状的“奇迹”，

    确实，出现了：

    “……嗯？有客人吗？”

    传来了一个清脆而又甜美的声音——那是毫无预兆的，使人难以相信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此时此刻的声音。

    “你，你是！”

    在少年的视野中，从狮子庞大的身躯后方，逐渐浮现出了一个小巧的身影。

    那是一个如同人偶般美丽精致的女孩。

    淡金色的双马尾轻微摇动，闪烁着天蓝色的眼睛，正带着一丝好奇打量着银发的少年。红色的披风随着她的手臂抖动，显露出其下有些奇特的，黑色与白色方格相交嵌顿的连身制服。

    如果置身于陈列室之类的地方，怕是会完全丢失掉她的存在吧——万幸的是，在这片树林之中没有担心这个问题的必要。

    “初次见面呢，我的名字是蕾蒂莉，蕾蒂莉·达古露萝德。”

    抚摸着狮子的鬃毛，女孩微笑着说道。

    “欢迎你哦，天马（Pegasus）少年。”

    “来到这‘世界之间的树林’中……”

    ————————————

    【注1】：荷鲁斯之眼，又称乌加特之眼（存在于DM中的冥界之门上），古代埃及具有神圣的含义的标志，代表着神明的庇佑与至高无上的君权，还与复活重生的概念有着深刻的联系。荷鲁斯神（Horus）的形象是鹰头人身，是古代埃及神话中法老的守护神，王权的象征，战神。

    【注2】：这里有一定的个人延伸：DIO爷之所以选择驻扎在埃及，是因为他在研究着什么，而且地点“限定在埃及”——JOJO第六部里出现的“通向天堂的方法”就是其中之一。同时，第六部也有承太郎将这些相关文件笔记等销毁的描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