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扰事端难平息 兼爱纵横巧破题（3）
当年汉武帝刘彻开疆拓土至西南夷，在益州地区设置郡县起，就开始向西南边陲移民。最先来到益州的是汉朝的军队，他们在新设的郡县屯田据守，成为中原王朝在南中地区统治的基础。随后是朝廷招募来支边的百姓和发配过来的军犯，这些人成为当时南中汉族居民的主体。 到了西汉末年，因中原内地战乱连连灾荒不断，流亡而来的汉民渐多，还有商人来定居的，因出征而流落各处的，也有一些是犯罪逃窜此地。南中大地，一时成为有过特殊经历喜欢隐居生活的游侠奇士首选的乐土。骨笛门将云霄宫建于此地，云霄双子皆不约而同流落益州，多少有这些因子。 在汉族与当地少数民族融入过程中产生摩擦是难免的，摩擦的同时也建立了相互渗透的关系。比如最初来驻守的军队，因为多是男人，中原移民的女子又远远不够，许多军士都与当地女子通婚，来此定居的民间百姓也是一样。双方互通姻亲，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渐成联盟之势，也让来此居住的汉民站稳了脚跟。 这些半汉半夷的群体，原本就与中原王朝若即若离，要想管理好非常不容易。后来中原发现，用当地势力治理，远比自己亲理省心，所谓以夷制夷。益州最大的势力骨笛门云霄宫便成为了官方的首选，如此中原王朝只需要跟云霄宫搞好关系，再让他们管好四部七族等散存势力，诸多问题迎刃而解。 汉人在中原受排挤，但来此地培植了自己的势力，反而朝廷会再次启用他们，这便是云霄宫乃至骨笛门能被官方主流认可，进而半合作半防备的亦敌亦友的奇特势态。 说白了，云霄宫若在司隶校尉河南尹一代，那肯定是对朝廷一大威胁，夜不能寐也要铲除方可睡个好觉。但恰恰云霄宫并骨笛门的老巢都是设置在益州西南部靠近濮部等边境地带，他们非但不会想要催灭，反倒期望其不断壮大，进而统领西南部诸多复杂多变的势力团体。故，对于朝廷来说，云霄宫的利用价值大大超过于己的威胁。 当初骨笛门能将云霄宫建于此地，培植势力，显然早看透此层关系。如此，正好符合官方以夷制夷之构想。 骨笛门徒十有八九出自平民阶层，且多遭主流官方迫害走投无路而被骨笛门收罗，他们最终却将自己发展成为官方都不得不依仗的势力，从他们悦来客栈的产业选择六大世族之首的邓家合作，其良苦用心可见一斑。不得不说骨笛门主是具有大智慧之人。 所以，如今官方依仗，民间忌惮，江湖畏惧的局面，绝非机缘巧合，而实实在在处心积虑谋划而达成的结果。 如此，中原王朝派益州官方监督益州地方，云霄宫则成为统霸益州的实权者，与益州地方官府协作，统领益州江湖民间，威慑濮部、闽濮部、僦僚部和傈越部所涵盖的四部七族等外族势力。 官方与骨笛门，彼此互为鱼水。不到万不得已，云霄宫不会与官方决裂，官方也一定不会动云霄宫。今日大动干戈显然有人告密，而云霄宫的确犯了大忌。纵然他们想过要嫁祸鬼谷门人以脱罪，但显然时间并未算计好。 永昌郡守带着郡府干吏、比苏县令一干人及数百甲士，正要闯进，守门的人不及拦截，忽听头顶有人高声道，“郡守大人，云霄宫接到确切消息，濮部族酋长并僦僚部，闽濮部族长带着四部七族正在攻打云霄宫的路上。两位门主正在纠集门众，准备对抗大敌，郡守来的正是时候，不若一同进来相商御敌之策。” 什么，四部七族反了。郡守作不准，以防他们有诈，便命斥候前去探听。骨笛门徒继续相邀，“郡守大人请进来说话。” 县尉代答，“不劳，我等就在外面等候。” 骨笛门徒不再强求，看来已然遁去，却听云霄宫中已有越来越清晰的兵器交接之声，难道濮部族他们果然来到滋事。四部皆不乏江湖高人，看来是先一步与云霄宫的人打起来了。 果然头顶有骨笛门徒不断飞进飞出相互交接讯息，说是， “四部七族从苍山方向偷袭来了。” “卫焉大哥命我等齐聚苍山顶以拒外敌。” “八大部的弟兄有两部已从益州郡聚集，从益州郡方向去包抄四部七族了。” 他们早已知晓，骨笛门分两仪，分别由百里出云和南宫霄统领。两仪之下分四方，每仪各统两方。 每方皆有一个被他们叫做居士的统领，分别驻守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南至朱涯州，东至东海，北至朔方五原等并州一代，西至昆仑山脉腹地。大汉领地几乎找不到不被骨笛门覆盖的土地。据说他们在西域、辽东等少数族群偏远地带也有势力，甚而一些大汉并不覆盖的地域，朝鲜高句丽等也有部众。有人传说那位从未得见的骨笛门主栖居海外西方国家，也不知是真是假。总之是神乎其神，势大业大，几乎盖过墨家，成为新的民间诸侯。 四方之下又分八部，每部皆有自己的头领，各部门众数量不清，总之是很多。四方八部各有自己的固定据点，南部栖朱涯州，东南部栖夷州，东部栖东海诸岛群，东北部栖东莱郡，以前北部栖五原，近年似乎换到了辽东一代的乐浪郡，西北部栖敦煌，西部栖昆仑山腹地，西南栖益州永昌一代。但十三州的门徒相互交叉并无严格界限。而永昌还是他们的老巢，或许是之一。这还不包括他们向海外异域和中原腹地渗透的隐含势力部众，是不是只有八部谁也不知。 益州虽有云霄宫又是两仪门主盘踞之所，但地处西南，按他们的排兵布阵应属西方居士卫焉的领地，辐射一部分南方地域。按说八部也只有一部驻守。因为益州是骨笛门老巢，除了八部中的西南部还有嫡属云霄宫的骨笛门徒。如今却有两部纠集从益州郡方向赶来，这么说他们调用了荆交两州的力量？以他们的势力，对抗四部七族，一部门徒足矣，这么多人，难道还准备了部分对抗朝廷？骨笛门众原本多出自与官方对阵的亡命之徒，什么做不出来。当初他向前任同僚请教对待云霄宫势力之法，他们就赠了四个字：用之，防之。 永昌郡守越想越心惊。“哀牢的驻军赶到了吗？” “回大人，正在路上。” “报大人。”此时先前出去探听消息的斥候回来了。 “讲。” “四部七族的确纠集，意欲造反。正往云霄宫方向赶来。” 郡守身旁的比苏县令惊问，“可看好了，没有往县府的。” “已探清，的确是往云霄宫后山苍山方向。” “大人。” 郡守挥了挥手，“既然如此，我等先进去保护那些来自十三州的官家女眷。” 郡丞阻道，“大人，我们这个时候进去不合适吧。” “怎么。” 郡丞小声提醒，“她们是通过民间渠道来的益州，又不是我官家所请，此时纷乱局面我们何必硬要揽上身。” 郡守斥道，“糊涂。在永昌地界出事，官方民间，那还不都是我等的责任。”正要进去，忽然他也犹豫了，低低道，“局势未明，稍作等待，未尝不可。”一面命人去继续探听四部七族的动向，一面派人接应哀牢驻军，一面让县令的人派县吏到郡府随人一道准备拟文上报朝廷。又让县尉派部分甲士回去驻守县府。其余人众原地待命。 “我等就在这里等云霄宫的调遣吧。”郡守安排完一切，两手一摊，要按兵不动的意思了。 朝廷听云霄宫的，他们没听错吧，立在马上的县尉心中很不爽，不过也没办法，益州此处的格局素来如此，郡守不过是将大家心知肚明的挑明说出罢了。这个郡守又是新官上任，前任太守郑纯那般受夷民爱戴，还不是一样忌惮云霄宫。 郡丞小声问，“那之前的举报。” “举报原本来历不清，如今看来多半有人从中挑唆。”他们其实也是趁机敲打敲打云霄宫好趁机捞点好处，或至少让云霄宫稍微忌惮自己，哪成想还真的有事端的。 就这样永昌郡的人在外面等到了半夜，但听云霄宫中的冲杀声响彻了天际，他们才有些坐不住，正说要冲进去援助，骨笛门徒先一步飞出报讯，“不好了大人，四部七族放火烧了凌霄宫南殿上房，请来为南宫夫人过生辰的女眷都住在南苑。” 永昌官方的人这才惊慌，待一众甲士拥着郡守赶至凌霄宫南殿，火势已猛，冲天的火光映衬得远处的苍山洱海都染了色。四部七族的人正从火海中窜出，与骨笛门徒尚在宫中追来追去的乱斗。 这下可完了，自己才刚被新郡守提拔，上任没多久，这下做到头了。县令一急差点栽倒在地。 被官方和骨笛门众保护的郡守也晕了忙问，“南宫和百里两位门主呢？” 卫焉罢手，过来回禀，“两位门主正在后山拒敌。他们适才杀了进来，刚被我等逐出。” 郡守清醒后觉得事有蹊跷，揪着县尉细言，派人到苍山勘察清楚，一定要给我仔仔细细看清楚了，可真的四部七族来扰。 “是。”县尉单骑猫上苍山一处暗哨，俯瞰而下，果然，云霄宫一帮人正与四部七族对阵交涉于苍山一隅。 原本他还不敢确定，但一眼瞅见那鸠僚族服饰中有白佳人，便再无疑虑。回去禀告郡守说果真如此。 此时，官方一众人正在与骨笛门众一起将那些妇人的尸体往外抬，那些妇人早已烧焦，面目全非。 郡丞的人勘察完，说他们大概是昏睡不醒，然后被窒息而死。 各人正在商议焦灼，南宫霄回来了，说四部七族本来不肯罢休，他们推倒烛台酿成大火，原本是想害死云霄宫中逗留的江湖豪杰，不想错杀了官家女眷，此时也很惶恐。 “我们揪住他们这个把柄，看来有机会讲和提条件。但他们犯下如此大罪，是否要讲和，还是趁机将其剿灭，我等拿不准主意，需向郡守大人请示。” 郡府的人相互瞅了瞅，有人疑虑，这该不是他们串通一气使得什么阴谋吧。但杀那些女眷于云霄宫并无任何好处啊。他们既然不想得罪官方，何必没事找事，此间又无什么关节需要使暗招的。云霄宫的人又不缺美女依附，不存在见色生歹。谋财就更不存在了，邺城淇园的民间富豪排行榜，云霄宫可是数一数二，论财力仅次于青州淳于家族，官方都是向他们要钱的，他们还存在觊觎那众女眷的那点钱财？何况，那些尸体上的首饰皆都完整在那呢。仇杀就更不可能了。 四部七族看来也并不想与益州官方闹翻。莫非真如他们所说，相斗忘形，误打误撞罗？其实只有郡守收到告密的内容，但看此时墨家鬼谷门人及有声望的名士都一口咬定那些女眷乃是被烧死的，这当中还有邓家的公子，难道不比那隐在暗处的人可信，郡守也无异议，也唯有如此各方皆好交代。他们在心中这样自我说服一番，便选择了相信云霄宫的说辞。决定大局为重，同意暂且讲和，派云霄宫出面斡旋。 于是，南宫霄难得的亲自出面，在白佳人引荐下与濮部族的酋长密谈了整个后半夜，待天亮才从他们的幕府中出来。 最终，三方达成这样的结果： 四部七族罢兵，五十年内不准再滋事，否则云霄宫将协同益州官方剿灭之。除此之外，他们每年向朝廷的纳税和缴贡翻番。 云霄宫因为平敌有功，被朝廷嘉奖，给予他们部分门众官职和奖赏，不想做官的便兑成现钱发放。 官家女眷被误杀一事，乃是战乱之意外，当时正好有天火击中凌霄宫凌霄殿南苑，众人只顾拒敌交涉，救援不及，女眷全部枉死，实乃天灾而非人祸。 虽然此事，云霄宫无咎，但毕竟出在自己地盘，因自己而起，官方赔偿慰问女眷家属的钱，全权由云霄宫出。 云霄宫为了表示愧疚自省，特地拨了大批钱捐给益州官方，以作永昌郡修路盖房等民生之用。 四部七族与云霄宫达成了姻亲，联姻的双方居然是卫焉和白佳人。原来当时就是卫焉将白佳人先引来南苑的，双方互斗之际，谁也没有留意那四处可见的烛火高台，就算推倒燃起幕帘，也是求之不得，哪里会想到还有这样的阴谋。卫焉更趁机向白佳人示好。白佳人主要是借机逃过父亲安排的与闽濮部联姻之事，便先佯装答应。 其实这些法子骨笛门也能想到，但要鬼谷墨家配合就不是他们能左右的，黄裳最先说出了想法，云霄双子自然不会不应，墨家改变主意，因为国家民众利益高于一切，此时需要骨笛门守城，而非内斗，便也答应停手。 于是他们想了这样一个嫁祸给少数族群部落的办法，正好卫焉派出去的人回禀说四部七族的确已在来的路上，看样子是往苍山方向来了。云霄双子见惠英所报属实，双方便联手演了一场戏。 之前永昌官方听到的冲杀声实乃做戏，不过是他们借机比试互斗的故弄玄虚，后来又故意将四部七族的人引进来，一番厮杀，假戏真做。 官方不知事情分了两个阶段。四部七族更不知自己被设套当了替罪羊，还以为果真混乱之际自己人放的火，骨笛门徒将戏做得极足，故意将他们引至南苑，相斗中看似只有四部七族的人打翻灯火夜烛之举，随后造成南苑大火，也说不清事出何因，反正自己左右是跑不了的。 骨笛门徒相互串联做戏，待云霄双子与四部七族对阵苍山之时，一会来报在四部七族面前大呼不好南苑着火了，一会来报说官家女眷全被烧死了，一会又来报说永昌官府调了驻守益州的所有兵马，准备联手围攻四部七族，势要剿灭他们好给朝廷及那些女眷的家属交代。 关键他们所报皆属实，四部七族是以江湖之名，想要打击云霄宫的，反过来再从益州官方要好处。怎想到了此时却成了与中原朝廷抗衡的局面了。四部七族原本内部也是诸多声音纠葛，这下也乱了，各执一词。正好南宫霄过来说和谈，又给了诸多暗地里的好处，便答应了。 而且骨笛门根本就没有真正动用荆交的力量，仅益州他们也只是零时召集了益州永昌两郡加北部越巂郡一代的部分门众。益州尚且没有集全，何须荆交援助。只能说官方也并未将骨笛门真正实力摸清。骨笛门也有意遮掩了真实实力，以免中原官方感觉威慑过盛心生剿灭之心。实乃，留一手。 待所有事落定当晚，众人在南殿旁边的北殿聚集，鬼谷墨家与骨笛门人奇特的又坐到了一起，虽不至于把酒言欢，却也相安无事。其实都在互做约定，说白了就是各自争利。 众人正在相互细谈，忽闻外面有人冷哼，“骨笛门与鬼谷墨家居然沆瀣一气，当真可笑。” 众人相互瞟了瞟，均想，看来背后掺和的人浮出水面了。 阙阳想，那个给自己递锦书的人。 惠英想，那个被她们半途探听到行踪的人。 云霄双子想，那双帮自己筹集聚齐凶手的背后之手。 黄裳邓少行施北雁想，那个给官方传信告密的人。 南宫霄问，“你是何人。” “门主，他是秦门中人。”骨笛门徒在外面禀报，看来此人已被骨笛门空中布防的人牵制。 “原来是你们从中搞鬼。”秦门可是骨笛门的老对头了，当年他们就是被盘踞五原朔方一代的秦门主力打击，北部骨笛门近乎全军覆没，才将北部转移至辽东一代，与辽东的第九部合并的。而且秦门特别有意思的一点，骨笛门各部所栖居之地，相隔不远，必有秦门势力制衡，似乎他们就是瞅准骨笛门，紧咬不放。时常过来sao扰，打得狠了又远避，彼进我退，就是不放弃。当年门主还曾笑言，说看来秦门首领也深谙易道，排兵布局与骨笛门相类。老冤家了。 卫焉打手势询问是否要抓进来盘问，南宫霄做手势，不必理会，且随他去。 那人又道，“你们不是仇人么，居然假惺惺在一起合作。” 黄裳笑道，“那要感谢你们啊，让我们能有机会沆瀣一气，同仇敌忾。” 百里出云道，“回去告诉你们秦门老大，多谢他，让我们大汉江湖、官方、民间前所未有的同仇敌忾。” “哼。”看来骨笛门徒已然撤手，那人也飘然而去。 邓少行问，“这个秦门到底是何来历，这么多年都无人知晓吗。” “此前不能判定，现在可以判定清楚了。” 众人皆看向惠英。 “我们这几方大乱，越乱，对谁越好。” 黄裳回，“江湖无人得利。” 南宫霄看了百里一眼回，笑回，“只有一方，最愿意看到大汉混乱。”他们其实早已知晓，不过在这些人面前装傻罢了。 阙阳回，“无论江湖还是庙堂，最好是江湖加上庙堂。” 众人不及惠英说出，几乎同时道，“北匈奴。” 各人相视一笑，各自举杯，共饮。在座的，这辈子怕再也难有这样相坐一堂举杯共饮的契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