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7 所谓炮灰
和伏胥腾云抵达紫徽宫时,已是晌午时分,阳光略厚,清风稀疏。 我望着云底朱红磅礴的宫门,有些恍惚。 伏胥掀开我的衣袖,自然的将我的手圈着,用掌心那一层薄茧,重重的附在我手上,“别怕。” 我笑着将手抽回来,讪讪道:“没怕,没怕,劳师父挂心,弟子并不恐高。” 其实在今日伏胥叫我起床时,我就开始后悔答应和他一道来妖族紫徽宫这档子事了。 不得不承认,我一向懦弱,凡事情爱躲,爱拖,喜欢逃避,像寄居蟹,喜欢找壳子将自己同天地隔绝开。且我一直认为,三哥便是永远将我护着的外壳,从不会随着我长大而让我觉得拥挤,从不会丢下我,从来都是将我悉心宠着。 …… 前来接应的乐戎一袭银袍,紫玉发冠将青丝尽数束起,眉目里满是正气肃然,却在眸光接触到我跟在伏胥身后的身影时,似有一瞬间的松动。 顷刻间,讶然,欣喜,怅思,齐齐上映。 他微微躬身作揖,道:“上神,五公主,里面请。” 五公主。 这称呼让我一愣,仔细想想,这还是他第一次这样唤我。 向来有身份有地位的神仙,说话最喜云里雾里,最喜拐弯抹角,最喜客气来客气去,仿佛把话说得通俗易懂就不能彰显他们的卓越的智商一样。 想到这一层,我便没准备跟着他们去正式会客的朝华殿,留在了九景轩等伏胥取了那天杀的浮沉珠后撒腿走人。 乐戎差了身边一名宫娥,吩咐道:“取些蟠桃来。”眼风便往我这边扫,开口补充:“葵倾,不知道你是否还爱吃这些?” 我清楚的看到,他神色里有些期待与伤感。 虽一个随口打哈哈就可解决的问题,却委实问得突如其来,狠狠的打我一个措手不及。 ‘嗯,依旧爱吃。’好像有些怀旧的感觉啊。 ‘不,我恨死了。’好像又有些讳莫如深迟迟放不下的味道啊。 唉,真是惆怅得很呐…… 伏胥见我不答话,将他还端在手中青玉茶碗递给我,唇畔衔了三分笑意,“自然还是喜的。往日我的道法课上,她总是赖着不起床,我只要说带了这蟠桃,她必定一呼就应。” 赖床这样的事,说出来是让我丢脸的吧…… 我为了缓解尴尬,低头猛喝伏胥递过来的茶。 伏胥看着我的眸子笑意愈深,我正寻思其缘由时,乐戎便扯开了我的注意力。 他道:“你曾经说过,说自己是个念旧的人,用过的东西就算坏了,亦一概不许扔,这才导致房间里总是略略杂乱。……没想到你就连对自己的习惯也舍不得丢掉,记得我从前在你宫门前等你时,每次你起床开窗,都近乎午时了。” 房间乱这样的事,说出来也是让我丢脸的吧? 我继续喝,无奈杯子已见底。 “来。”伏胥笑吟吟的给我添了一盏茶,“不仅她在北荒的闺房乱,在督蒙山上的房间也是同样如此,她这性子,大大咧咧的,困觉时亦是姿态万千,总是踢云被。” 我一口老血,伏胥,你你你……你什么时候看过我睡觉了?这这这……这也不是重点,姿态万千是几个意思?就是说我睡觉四仰八叉咯?……四仰八叉?四仰八叉?!开什么六界玩笑,我在夜里明明就是个安静的睡美人好不好啊好不好?! 睡姿这样的事,说出来更是让我丢脸! 乐戎望着我的眸光一紧,旋即挂上淡笑,一双狐狸眼里满是光亮,道:“不知道你凡事爱拖的性子改没有,那次我说了带你去见我姑姑,你总拖着,拿各种奇怪的理由搪塞我,记得有一次,你说晚上做了个不喜欢的梦,心情欠佳。还有一次,你说换季却衣裳,不想出门,还拖着我去凡界买了好多料子,却还是让它们搁了箱底。” 扶额。 够了!拖延症购物狂什么的!聊着有这么好玩吗!! “君上倒是了解她,不知你有没有见过她在道法课上强忍睡意的模样。每次我见她撑不住了,往往喜欢走到她旁边,看她有火发不出的形容,委实有趣得很,有趣得很。”伏胥笑得一脸春风,又拿眼看我,道:“昨日你非要在我脸上画墨渍,被我翻身制住动弹不得,也是强忍怒气,唔,就连你做饭时,我故意拿沐颜打趣你,也在心里将我记恨吧?一副醋了的样子,甚是得我意。” 掀桌!你们这一神一妖到底有完没完!陋**爆料么?!有完没完?特么的到底有完没完?!! 我望着伏胥的笑脸,嘴角忍不住直抽抽。 乐戎眸子倏地冷淡,道:“葵倾到底是个念旧的人,习惯喜好丝毫不改,——只是过去的事,不知道你还记得几分。” 伏胥再一次体贴的给我添让我喝来缓解内心尴尬和愤怒的茶,笑得有些意味不明,“倒不是完全不改……凭着君上对她的了解,该是知道她对吃食这方面一向严重洁癖的吧,你看,今日我递给她的杯子便是我用过的,她却是顺从的将我喝剩的半杯茶水一一下肚了。” 举着杯子喝茶的某人手一抖。 没有一点点防备,也没有一丝顾虑,我真的好想死一死啊! 掀桌!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挖坑陷害我!为什么要拿我当你们的炮灰!我特么到底做错了什么?!说好的去朝华殿,你们倒是快滚啊!倒是有事说事啊!这算什么啊?搞得像都很了解我一样!伏胥上神您不是才当了我两个月的师父么!乐戎我们好歹也一千年不见了吧!答应我,都特么给我正常点好吗?! 伏胥看着宫娥呈上来的蟠桃,毫不避嫌般、挑了一个又大又红的递到我眼前。 我依旧在用幽怨的眼神控诉手中伏胥喝过的杯子,没去接。 他却非常厚脸皮,端了茶壶问我:“还想喝茶?” 我重重的一个深呼吸,默默放下青玉杯。 伏胥薄唇微勾,就着我放下的那杯子斟了茶,纤长两指轻轻握住,眸光在杯沿上缓缓盘旋,俯身在我耳边,“你刚喝的,是不是这处?” 我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和莫名其妙的神经病问题怔住了。
“不是么?倒也无碍。”说话间抬手酌了一口,然后……然后就将青玉杯抵至愣着的我唇边……同我亲密接触的堪堪就是他刚喝过那处…… “君上你看,这洁癖的性子不就改了么。”他笑得一脸坦然淡雅。 待我醒过神来,他们已经双双走至门口。 ……我狠狠的拭着双唇,内心扶墙猛撞,到底造了什么孽啊到底造了什么孽!上神你学什么不好偏偏学腹黑?!再说,争这些个小事儿到底有意思吗?有意思吗?!互相不待见就撸起袖子干一架啊!别特么拿我这个路人甲当炮灰瞎吵吵!! 我半个墙角仰望天空,极其惆怅的坐着啃桃,卡嚓卡嚓响。 上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这紫徽宫啃桃子,还是一千多年前的事了。 一千多年前,乐戎还只是妖族世子,日日和我、乔冉一样游手好闲。 他被三哥和阿爹那一顿打后,一段时间里,很少直接去寻我,而是去东海寻乔冉帮忙,或者在东海北荒四处堵截我的倩影。 乔冉很懂得插朋友两肋刀的道理,被乐戎一番糖衣炮弹的贿赂和花言巧语誓言后,非常果断的改变战线,同他里应外合的各种算计我。还时常拍我肩,语重心长道:“姑娘,浪子也是可以回头的,你看看,他认识你之后,不就马不停蹄的把满堂姬妾散了吗?他对你的感情简直就是山无陵天地合也不想和你绝啊,简直就是你是风儿他是沙的追随啊,简直就是……” 彼时我堪称豆蔻年华,青春懵懂了些,此乃天时。 乐戎嫌妖界离我太远,一声令下,干脆在北荒建了个行宫,此乃近水楼台的地利。 他的追求近乎丧心病狂,加上乔冉的枕边风恰到好处,此乃人和。 虽然我自认是个极其慢热的少仙,但皮相甚好的他这样集天时地利人和的一番坚持不懈,我不被他撩到手委实是件难事。 记得我那次应他的邀来这紫徽宫时,还是乔冉陪着的。 乔冉懂事的找地儿看话本后,乐戎一把将我拉到他空无一妖的后院,指着一片狼藉的园子,道:“知道爷要在这儿干嘛吗?” 其实我当时很害怕,脑中乱七八糟,居然寻思着若是我大喊非礼的话,乔冉会不会听得见。 乐戎笑得一脸得意,“爷要在这儿全都种上桃树,让你看三月里的桃花纷飞。” 我从荒诞的担忧中醒悟过来,甚有条理,“桃花有什么好的,又不能吃。” 他邪邪一笑,“这树苗是在天后蟠桃园里讨的,三百年才能结果,到那时,我们的孩子都爬树摘桃下河摸鱼了。” 回忆到他说下河摸鱼这处,我有些——想上茅房…… 拍桌!伏胥,都怪你!谁叫你刚灌我这么多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