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跟大明朝高层的第一次亲密接触
何举正在进行一场盛大的演出,他表示不需要灯光,也不需要音响。 他也不需要化妆,纯素颜。 他的眼神忧郁和迷茫,短短的青色胡须随风摇曳,好像随时都可能弃他而去,背负双手,任由夏日的热风撩动他的衣衫,触摸他的rou体。 何举演的很认真,这也是他灵魂深处的语言,他觉得自己就像一株小白菜,也像是一个随时准备中箭的靶子,人生中充满了羞耻、哀怨和疼痛。 何举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可自拔,他的眼睛里开始常含着泪水,因为他对自己怜惜的无比深沉。 林卓已经看不下去很久了,要不是因为何举是一个翻盘的重大机会,顺便看在他的伟大的光明的正确的座师申时行老先生面子上,林卓早就在他身上打完了全套的降龙十八掌。 林卓也知道这个时候打断别人有些不礼貌,体验式演绎法的确能够震撼人心,被打断后跳戏也会冲击大脑回路,有可能造成智障。 但是现在已经火烧眉毛了,区区十五天,十五次睁眼,十五次闭眼,就过去了,哼? 再让他演下去,大家都可以一起去拉二胡了,经典曲目,《二泉映月》,而且估计,拉二胡的场所肯定不会很明亮,还会有铁做的大门。 “哇哈哈哈……”林卓突然间仰天大笑,笑声如此粗犷,如此豪迈,让何举办公室的格调瞬间就从古幽州台降落到水泊梁山的聚义厅。 虽然何举大人说过他不需要灯光音响,但是对意境的布局还是很在意的,所以他不把自己从肝肠寸断的自怜自伤中拔出来,眼色很是不善。 那眼神,那表情,将何举要表达的意思传递的淋漓尽致,何大人真是一个演技派,纯滴,眼下本官虽然危机四伏,搞不好会有断头之厄,但是在魂归天国之前,送你去当个探路先锋官倒是无妨。 “世叔莫怪,晚生突然心有所得,故而失态,扰乱大人雅兴,实在惭愧。”林卓赶紧把干货拿出来,表示自己的仰天长笑,比你的演出更有价值。 “哦……且说来听听……”不得不给何举点个赞,收拾情怀只在悠忽之间,忧国忧民脸浑然天成,这方面的素质还是可以开发一下的嘛,有前途。 “世叔,林卓曾经听闻高拱大人与赵贞吉颇有不睦?”林卓很是jian猾很是神棍的模样,表示我可以为你算算流年,还不纳头便拜? “……”何举倒是正儿八经的做了一下思考,看这个信息是否有用,然后颓然摇头,“一则有可能只是道听途说,二则,苦于与首辅大人缘悭一面……” 缘悭一面,我呸,林卓心中默默的鄙视着何举,您老人家那人脉,衣袖掩面,羞于提起。 抽抽嘴角,林卓顽强的接下何举的放浪袭击。 接着说,“林卓也曾经听闻高拱大人兼掌吏部,赵贞吉兼掌都察院,高大人起复后,旋即借京察名义,对都察院大肆清洗?赵贞吉所厚者几乎悉数去位?” “……”何举坐直了身子,彻底收起了漫不经心的模样,不得不郑重的探问一下,“此事,你如何得知?” 在大明朝,信息传递并不快捷,而且还有新闻垄断,政府的信息主要以邸报的形式发放到地厅级官员及以上,让他们参知与闻国家大事,而且邸报往往语焉不详,掐头去尾,不得要领,至于其他闲官杂吏,更是没有官方渠道获取朝廷资讯。因而能获得邸报的高官为了得知详情,不得获知邸报的为了一点儿朝政的风吹草动,那就只能八仙过海各展神通,靠当京官的同年、靠当京官的同乡、靠当京官的老师,书信满天飞舞。 这种资讯垄断,让无论职务高低、功劳大小的京官,都变得无比之拽,哥知道,你不知道,哥随时都可以挖坑儿把你埋得瓷实瓷实的,这也是大家都削减了脑门儿往京师里钻营的一大原动力。 当然,这也印证了,我们古装剧的编剧同志们,是有生活的,不是胡编乱造,抓个谋反啊,通敌啊,反革命团伙儿啊,搜他家,搜书信,往往有意想不到的效用。 朝廷的风吹草动,对于当官儿的来说太重要了,决定了怎么站队怎么抱大腿的大事,因此,说那些信息庄家就是权力的庄家虽然不一定全对,但也是十分靠谱的。 何举此时就十分诧异,作为应西南边陲县城的扛把子,他也是在前天才辗转通过在陕西为官的一个旧友得知高拱与赵贞吉共同创作的著名PK格斗类游戏京察online已经正式上线发布,林卓是如何知道的?他对林卓的一丝期待变得更强烈了。 “林卓还听闻赵贞吉很实诚的上奏皇帝,直抒胸臆,表示要弹劾高拱,意图再次把高拱拉下马,打算跟高拱兑子了局,但是上意不许。” 何举对林卓的听闻系列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眨巴着眼睛,一副我不说话,我只等你更新的模样,很不负责任的让林卓继续刷单机。 “林卓亦听闻群辅张居正首鼠两端,先是与赵贞吉合力迫走李春芳,后遭到赵贞吉打压,无奈下请回高拱,几乎是每况愈下,在内阁形同虚设。”终于说道张居正了,林卓的语气里带了些激动,刷单机也刷得浪的飞起。 “张大人性情亦非温和,行事颇有决断,只是奈何内阁两强相争,非此即彼,余波汹涌,只能暂退一步,明哲保身。” “世叔,张大人非甘居人下者,亦绝非等闲之辈,你知我知,高拱和赵贞吉又岂能不知?”林卓见到何举听到张居正这里,就迫不及待的上来刷了一发评论,虽然是歪楼的,但是恰好跟林卓想说的大方向一致。 “然则如何?”何举看样子也对内阁三强有一些研究心得,颇有些谈兴,“高拱、赵贞吉二人已然不共戴天,卷入风波者不知凡几,京师驿道犯官贬官不绝于道,如此酷烈局面,岂能分心他顾,再树强敌?” “京师虽大,龙蛇亦多,辗转腾挪众目睽睽,颇为局促,然而京师之外,大有可为,若成则挟制一方势力为己用,若不成则为一闲子,弃之亦不可惜。”绕了好半天,终于绕回主干道上来了。 何举楞了一下,分析高层政治正刚刚入巷,怎得就画风一转,回到地方上来了,还是想念京师啊,京师的空气都比这穷乡僻壤要香醇得多。
何举回到现实之后,情绪略有些低落,“挟制一方势力,多是那等高官显贵,牵一发而动全身,也非我等可以图谋……”何举的语气里充满了失败主义和自卑主义的恶劣气息,令林卓的循循善诱之功毁于一旦。 据说我前世后半辈子做了讲师?还特么终身未能晋级?果然是理所应当,启发能力不够啊。 “世叔,可曾想过,申时行大人掌握翰林院,高拱与赵贞吉围绕科道言官缠斗,而赵贞吉落在下风,连陛下都已心生厌弃,倘若无奇兵突出,或政局大变动,令高拱气势顿挫,赵贞吉很可能就此告别政治舞台……” “因此,赵贞吉不择手段,在京师无法展布,就令许翰在西南搞风搞雨,将僰人乱起嫁祸于我,甚至以此攀诬朝中有人暗中指使擅起边衅,借座主与门生的关系,迫使老师支持赵贞吉?”何举猜得哆哆嗦嗦,这些看上去无比合理的推断,凑在一起却很不真实,他感觉到这盘棋有点儿大。 “世叔所言甚是,那许翰处心积虑,做得如此泼天大事,甚至一个不慎就会祸及九族,所图断然非小,目的势必服务于朝争大局,而且除此之外,即便攀诬胁迫申时行大人不能奏效,未能增添一臂助力,绝地反击,也可以转移朝野注意力,缓和高拱的攻势,获得喘息的机会……” 何举被这个深不见底,上达九重的大场面震得此起彼伏,何德何能啊,偏僻县城,一介七品芝麻官儿,竟然能够够得上……够得上九重宫阙的龙腾虎跃,虽然只是个踏板,也是与有荣焉啊。 何举,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如此重要过,竟然可以左右朝局。 “此外,林卓还听闻……”果然,听闻系列还有续集,何举迅疾收起满心的高山仰止,嗯,对自己的高山仰止,端端正正坐在原地,目光专注的看着林卓,不再说话,这个时代,人民群众对资讯那是很饥渴的。 而能够掌握资讯的林卓,在何举心里,那也是镶着若有若无的金边儿,非同一般,他的重要性已经一调再调,几乎与何举大人珍而重之,塞在咯吱窝里面的护身符并驾齐驱。 “申时行大人与张居正阁老乃是同乡,一贯过从甚密,赵贞吉目的一旦达成,挟制申时行为己所用,张居正必然也会投鼠忌器,不敢妄动,就此一举掌控朝纲也未可知。” 何举听了林卓说的话,眼睛里闪着亮晶晶的光芒,这些琐屑的消息浓缩在一起,找个阴谋链条逐渐清晰明了了,对林卓的推断也再无怀疑,虽然境况仍旧让人喘不过气,但是知道真相的快感,还是让何举抖着老腰连着打了好几个哆嗦。 林卓在旁边望着窗外,天边的云彩不停变幻,时而宫阙连城,时而穆穆皇皇,他开心的笑了,笑得像个纯净的孩子。 只要有了方向,林卓并不怕任何困难。 跟大明朝高层的第一次亲密接触,就这么不期而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