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借得仙人如意指
林卓在唏嘘。 曹老总那么多疑诡诈的人,也被屁股开花的黄盖给忽悠了过去,不是没有道理。 何举那封言辞恳切,杜鹃啼血的书信,如同泥牛入海,音讯全无。 自己跟陈公子虚与委蛇,攀关系,套交情,也毫无进展。 大腿上插着一支箭,总算是能够走进,呃,应该是躺进这叙府府衙的大门。 当然,林卓这厮有精力在这里唏嘘,显然他的伤势并不重。 可能是因为中招的那一箭射击距离比较远,也可能是射箭的那哥们儿昨天晚上没有控制好节奏,或者其他一些乱七八糟的原因。 反正林卓大腿上中的一箭,看上去血rou模糊,比较吓人,其实不要说入骨,连入rou都不深。 再加上陈敦义古道热肠,救治及时,除了不良于行,走路一瘸一拐,基本已经没有大碍。 当然,林卓也是很吃了点儿苦头的,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是关圣人,箭支拔出来的时候,那种撕裂的感觉十足酸爽,林卓童鞋很没出息的娇啼一声,活生生痛昏了过去。 要是没有对比,醒来后的林卓大概也不会如此尴尬。 哈虎且不去说,皮糙rou厚,五大三粗,不具有可比性,受伤的也只是在小臂上,箭支拔出来的时候,皱皱浓眉就过去了。 可是肩胛骨中了一箭的陈苏,看上去文文弱弱,不仅仅见义勇为,能够用自己的rou体为林卓挡箭,让人刮目相看,拔箭的时候,也只是咬着毛巾,一声闷哼,额头背脊都被冷汗浸透,仍是硬生生挺了过来,其坚忍沉毅可见一斑。 “林兄主仆三人,都是忠勇仁义之辈,高风亮节,在下真是佩服之至。”陈敦义正正衣冠,朝着林卓三个残障人士深深作揖。 林卓有些脸红,但是心中也自有一番计较。 哈虎乃是哈洛的部属,陈苏是金凫的管事,严格说起来,大家并没有太深的情分,但是他们却都能舍命相护,少半是因为林卓一身关系重大,多半是因为林卓仗义热血,在所有人避之不及的关头,甘冒大险在漩涡中奔忙。 这就是哥的人格魅力啊,这可比宋公明的纳头便拜强得多了吧,林卓兀自美滋滋的。 “陈兄过奖,说来惭愧,林卓家境贫寒,与这二位也并无主仆分际,他们此番挺身而出,林卓也是感佩在心,必有后报。” “公子言重了,公子大仁大义,陈苏心中,公子与主家并无异同,为公子效死,是陈苏生平大幸。” “……”哈虎讷于言辞,吭哧片刻,“哈虎也是一样。”一条凛凛大汉,刀剑加身也未曾皱眉,此刻却满脸张红,模样颇为憨直可爱。 “林兄,家父得知府前惊变,大为恼怒,有意在明日午后与你一晤,不知林兄……” “如此太好了,多谢陈兄,戎县父老,万千生灵瞩目在林卓一身……”林卓说着有些哽咽,他想到了这些日子的风起云涌,“林卓一死不足惜,只盼戎县能有解救之机……” “陈兄高义,林卓铭感五内,没齿不忘……” 林卓挣扎着强撑下床,“扑通”一声,朝着陈敦义跪拜下去,哈虎和陈苏也跟在后面下跪行礼。 “林兄切莫多礼。”陈敦义慌不迭将林卓搀扶住,“敦义不知戎县事态为何,亦不知林兄遭际如何,然而竟有贼人胆敢在府衙行凶,想来一路行来亦是多灾多难,略尽绵薄之力,万万不敢居功。” “林兄仁义情怀,矢志不渝,实在感人肺腑……”陈敦义将林卓扶到床榻上,心绪难平,“倒也难怪这二位壮士能为林兄舍身忘死……” 林卓终于见到了陈文杰,这是一个中等身材,略有些发福的男人,脸型方正,额头上法令纹深深,气质庄重严肃,坐在椅子里不动如山,自有一番不怒自威的气势。 这位就是叙府知府了,整个叙府可以说生杀大权cao于一人,所谓破家县令灭门令尹绝非虚言。而且叙府知府还有个特殊性,由于成化年明朝二十万大军被僰人拒之门外,为强化对这个区域的军事控制,叙府以一府之地单设整饬兵备道,旗下有一游击二守备,由知府兼领。 这个知府,是有兵权的。 “戎县童生林卓,见过知府大人。” “林卓,尔既为童生,不知学业如何?”陈知府不走寻常路。 “林卓不敢狂妄,然而圣人之学,时刻铭记于心,不敢或忘。” “哦?试论天理与人欲。” 咳咳,上来就考试,不合适吧?哥们儿这儿还瘸着呢? 不过他也知道,这是先决条件,要是自己的功底不行,恐怕陈文杰转眼就会端茶送客了。 不务正业嘛。 “请恕林卓造次。”林卓这一次不打算抄哪位大大的了,他想说一些自己心里的话,“林卓以为……人性之初,我本善良,恪守人伦,遵从教义,则我之所欲亦大道当往,天理人欲一也……我见外物,既知其理,则万物有常,在我心焉……天理良知,人欲我心皆在表里洞达,初衷不改,终将导引化理,砥砺实践,以抗物竞天择,以应民心所望。” 林卓滔滔不绝数千言,字字句句都是他的真心话,也没有多华丽的辞藻,借鉴了王阳明的心学和后世的一些反思,应当属于积极进取的儒家学说,他不认同把自己憋屈到极致就是圣人的理念,他认为天理跟人欲是可以合二为一的,而且最终目标是指导实践,不是束之高阁,拿来打嘴炮,成为理论的巨人,实践的侏儒。 “所论倒也颇为新颖……”陈知府看上去也是深有理论素养的人物,还做了些品鉴和指导,让林卓不可偏狭,倒是一片长者之风。 “读圣人书,所为何事?”陈知府这个问题就有些直接指向本心的意思了。 “我知礼教、我知纲常、我知节义,我食自民间来,我衣自民间来,我苦学至理,非为崖岸自高,非为横加煎迫。仓廪实而知礼节,经义玄远,万民懵懂,但求有所造福于人伦,有所裨补于日用。” “……”林卓朴素的说词与他上面的天理人欲之说一脉相承,上层建筑不可以不要,用来统一人心,但是落脚点却总是在务实、实践上面,不想做一个嘴炮王子。 当然隐隐约约也在指现在,他不坐在书桌前,而是为戎县奔走。 陈知府听了,沉默良久。 “戎县情形,何举在信中有所提及,不意竟然酷烈至此。只是此间内情复杂,恐难以调和。”说完,还叹了口气。 想来,许翰既然敢于大咧咧的行事,赵贞吉肯定给陈文杰施加了压力。 “知府大人,晚生有几问在此,敢请大人释疑?” 陈文杰摆摆手,示意林卓直说。 “阁臣相争,不惜糜烂一地,可称仁义否?”
“阁臣以偏地风云借力,百般设谋,以此壮大声势,可称从容否?” “阁臣以阴谋成事,误国误民以图私利,可能长久否?” 林卓三问问完,就紧抿双唇,不再置一词。 陈文杰听了林卓直言阁臣,就知道他们知道的并不比自己少。 三问下来,陈知府也心旌摇曳。 赵贞吉分明是在负隅顽抗了,而且用心险恶,跟他沆瀣一气,恐怕不会有好结果。 “你,小小少年,一介书生,能为桑梓之地做到这一步,也算不易了。”陈文杰仔细打量了一下林卓的相貌,眉目清正,仪表堂堂,再看看裹着厚厚纱布的大腿,心中不免恻隐。 林卓见陈文杰迟迟不愿松口,就知道把这个大块头儿完全拉过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知府大人,朝廷风雷,林卓理解浅薄,无法洞知,大人或许另有成算也未可知。”林卓先递了个梯子过去,让陈文杰能下来台,苦苦相逼毫无益处,搞不好还把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好感度都给弄废了。 “林卓此来,所为还有另外一事,恳请大人为戎县做主。”林卓颤颤巍巍起来,忍着大腿剧痛,跪倒在地。 “哦?切勿多礼,你有伤在身,且快快起身。”陈文杰见到林卓知情识趣的没有追究他的不仗义,也赶紧顺坡下驴。 “据何大人侦知,在戎县,有一股三百人众的白莲教匪……”林卓先把常地主丢了出来,顺便给何举一个功劳。 他很笃定,陈文杰对于朝中党争可以不持立场,但是在反革命势力这个大是大非上,要是还敢迟疑不定,就是泼天大罪,而且换了个切实的名头,陈知府的风险并不大。 陈文杰再度细细打量了林卓上下,这个少年进退有据,颇通机变,换个场合他可能会很欣赏,奈何他现在是在对自家耍心眼儿啊,这就有些蛋疼了。 他突然有了些异样的心绪,这个少年,或许可能做成一些事情,也不一定呢。 “林卓,你且告诉我,关于朝中争执,你是如何得知,又有何见解?” …… “日后朝中变动,你可有心得?” …… “僰人变乱当真能得避免?” …… 六百年的老妖,以史实为依据,以权谋为佐证,把一个威严厚重的高官土著,也忽悠瘸了。 “知府大人,关于清剿白莲事宜,刻不容缓,您看……” 不能只是陪你唠嗑儿啊,您得弄点儿干货不是? “这个,且容我三思……”陈知府发动了孙仲谋的技能。 “不过,听敦义说,你与他相交颇为投契,你们都是少年俊彦,可以多多来往。”这个,夸我没问题,这么明着夸自己儿子,不合适吧? …… “林公子,叙府游击将军邓子龙求见。” 多么美妙的声音,子龙?子龙好啊,我如鱼得水矣。哈哈哈。 林卓仰天长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