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不止是分家

    维京计划当然不是简越跟狄光伟和魏荣霖说的那么简单，这个计划的原始框架涉及到瑞典的分为四部分：斯堪尼亚、沃尔沃、山德维克和梅达——斯堪尼亚计划以资本运作和积累财富为主，攒钱；沃尔沃计划以搜集人才和研发为主，找人；山德维克计划以安保和公关为主，将人和钱转换成可用的势力；梅达计划以做天使为主，消除欧洲计划对瑞典的负面影响。

    形势发展比人想的快，坐在屋里冥思苦想制定出来的方案漏洞百出，他很干脆地化繁为简，于是维京计划只剩下做天使的梅达计划，成果就是VMR集团、林奈机电集团和马尔维克国际集团，三家公司的总部分别位于瑞典第一大城市斯德哥尔摩、第二大城市哥德堡和第三大城市马尔默，其中与华裔相关的是VMR集团和林奈机电。

    讽刺的是，简越想保护的同族海狼跟他越来越疏远，放任自流的异族海狼却跟他越来越亲近。不仅如此，高素质高起点的同族海狼还丢了他的脸，VMR竟然输给了全由职业经理人管理、员工来源复杂的马尔维克集团。

    更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削弱瑞典财团实力的恶魔计划成了天使计划——瓦伦堡等大财团虽变弱了，但小财团的实力显著增强，大量的高科技企业冒出来；提升瑞典人才储备的天使计划则成了恶魔计划——一堆的特殊人士混在海狼里搅风搅雨，害得瑞典安全局不得不大幅增加雇员数量，以应付形形色色的间谍。

    以己度人是大多数人常犯的错误，不过简越没有那么好的心情去跟海狼们解释，也没有必要。卖掉世丰集团的股份时，他就知道会引发连锁反应。

    “我总觉得常晓天在您眼中就是个符号和路人甲。”魏荣霖说：“根据我了解到的资料，这么多年，您基本不给他电话，要么是通过薛博士，要么是通过郝宗观和张义鹤，为什么？”

    “笨！”狄光伟说：“常晓天的能力虽强，但人品值得商榷。我个人认为，维京计划还有一个重要功能——测试海狼的人品和定力，巨额奖金很容易让人利令智昏，对不？”

    简越缓缓点头，“我需要忠诚的海狼狗，但计划制定时我很小，分不清哪些人是海狼狗，哪些人是疯狗和恶狼。102个海狼，毁约的12个，拿到奖金和股份的43个，真正安稳的只有19个，不到两成的成功率，足以证明这个计划失败了。”

    魏荣霖犹豫片刻，硬着头皮说：“我总觉得您对常晓天视而不见跟简总有关，维京计划的测试功能去年就终止了，您这次过来是善后。”

    “你知道的还真不少，”简越似笑非笑：“我长大了，是我在控制身体，而不是身体在控制我！现在直说也无妨——常晓天是我伯父的人，我在瑞典呆到31号，不是善后，而是等分家的资料。”

    魏荣霖大吃一惊，“您要跟简总分家？”

    简越淡淡地说：“我已经厌倦了这种纠缠不清的关系，不想再继续。我这些年替他赚的钱对得起他的关怀和付出，可以两清了。”

    魏荣霖默然，狄光伟接上：“我觉得您的选择是对的，家族内部如果经济往来过多，容易损伤亲情……”

    “停！”魏荣霖哀声道：“你根本不知道小老板在说什么——他不止是要分家，还要和他伯父划清界限！”

    狄光伟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魏荣霖深吸了一口气，“小老板，断绝关系非同小可，您不要冲动。”

    简越冷冷道：“如果他不是我伯父，就不止是断绝关系这么简单！”

    魏荣霖不敢再劝，闷头吃饭。狄光伟同样，包厢里的气氛陷入凝滞中，幸好晚餐不久便结束了。当晚三人在附近的酒店休息，一夜无话。

    简越要做的事情非常多，第二天一大早就忙得不亦乐乎。魏荣霖连抽自己几个耳光之后当昨天的对话没发生过，专心致志地做保镖。狄光伟犹豫再三，放弃了劝说的打算，毕竟他跟简家不熟。

    SCI和EMK瑞典子公司都在哈宁厄市，离优立得餐饮城不远。简越白天去公司看文件，晚上回酒店休息。一条条的指令发出，相关的资料迅速汇拢，VMR和林奈机电开始鸡飞狗跳。什么事都怕较真，他抛开非商业情绪，相关人等都慌了。VMR和林奈机电的财务问题不少，如果严格按照商业法规处理，一堆的人都要进监狱，包括哈康-林奈。这厮背景深厚，在瑞典关系广泛，霸道非偶然，可惜唬得了别人，唬不住简越。EMK和SCI派出的联合审计组上门后，林奈很快投降。冤家宜解不宜结，EMK和林奈机电重新签署了协议，从这家研究所撤资，以后双方仅保持技术合作伙伴关系。

    SCI筹备已久，清理工作进展神速。7月29日，UBK接管VMR，维京计划全面终止。没奖金和股份，准备打秋风的海狼当然不干了，纷纷拿着补偿金走人，近2000人的海狼队一天之内就缩减到800出头。剩下的要么是在瑞典有家有口，要么是准备定居，要么是觉得VMR有前途，要么是准备观望一段时间，抑或其他。

    高层方面，董事长马茨-萨缪尔森和副董常晓天去职，伊沃-苏迪奇和梁鹏皓接替。总裁纳特汉-芬森留任，他是职业经理人。简越略熟悉的海狼中，薛辉照有奖金股份老婆孩子，没打算走也走不了；邱振雄孑然一身，现在年过30，不走也得走，不然终身要被耽误了，将直接回国。至于藤修贤，不用想，肯定走人，7月28日便带着瑞典籍老婆去了美国。对他这种级别的人才来说，拿发达国家的绿卡和国籍是小菜一碟。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维京计划先天缺陷明显，失败非偶然。简越失落了一阵，很快想通了，有条不紊地调整VMR，将与政治有牵扯的部分全部去除，并解散了VMR贸易。这一动作非同小可，美洲那边很快坐不住了。

    7月30日，简东阳从多伦多飞抵斯德哥尔摩，伯侄俩七年之后终于再次见面了，在异国的土地上。拜科技发展所赐，双方都没有吃惊，公式化地寒暄一番，直入主题。

    简越拿出整理好的文件，放到桌上。简东阳翻开扫了一遍，闭目沉思，脸上古井不波。简越起身给自己泡了一杯绿茶，斜靠在椅子上发呆。

    “为什么？”简东阳突然开口。

    简越平静地答道：“群辉电气是阳辉系创立的，一直是阳辉系的人在管，我不想浪费时间处理复杂的内部关系。既然你想要，我顺水推舟做个人情。”

    “齐悦食品呢？”

    简越笑笑道：“如果贝胖子再这样，我只好请他离开了。或者可以说——你的人你带走吧，不要逼我赶人。我的记性很好，对谨辉集团的起家过程记忆犹新。”

    “行，卫强也不想在齐悦食品做事了，好聚好散，我会让他妥善交接的。通捷物流呢？”

    简越说：“我知道许兆川从97年起就是你的人，戚超维也在向阳辉系靠拢，可是你们似乎忘了还有三份协议——保密协议、诚信协议和股权转让协议。想走我不会强留，公司和网络留下。通捷物流是我的战略投资项目，早期一直没赚钱。没有我，这家公司活不到今天。”

    简东阳沉吟片刻，“你说的是事实，许兆川我带走，不过网络我不能保证，通捷物流的员工不是你的奴隶。至于戚超维，他没有靠向我们，态度很模糊，十有八九另有打算，我建议你尽快处理，以免生变数。”

    “明白，我会跟高胜说的，让他和戚超维谈谈。立宇集团的事你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简东阳略一皱眉，“我知道你对我有成见，可96年我没做错。范立宇又和他外公骆建安的旧部搭上了，立顺安就是漂白的黑社会。如果拖延，立宇集团会被立顺安完全吃掉。我很忙，不能一直看着你的产业，干脆快刀斩乱麻，最起码能给你留点股份，不至于白忙。”

    简越哦了一声，“我一直很奇怪，这么多年你为什么不过来看我？”

    简东阳冷冷道：“我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盲流，事出反常必有妖。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溺水之后你一直在伪装，瞒得过你爸妈，瞒不过我。——你到底是谁？”

    洋葱头突然声色俱厉，简越哑然失笑，慢悠悠地说：“我是谁？我是简越，一个不该出生的人。你看着我长大？行，我问你，我两岁的时候出了什么大事，三岁的时候又出了什么大事？”

    简东阳默然，简越哼了一声，“我六岁之前你跟我相处的时间不超过一周，居然敢说是看着我长大的！你就是一个以自我为中心的自大狂，从不考虑其他人的感受。”

    简东阳立刻反驳：“你还有脸说我，你比我更自私，更自大！你在欧洲由着性子乱来，考虑过亲友的安全没？考虑过家人的感受没？”

    简越眯了一下眼睛，“我怎么乱来了？我7月之前一直在读书，从没出过慕尼黑。如果你认为我真的能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未免太可笑了。你们这些成年人不停地出手对战，好处自己拿着，出了事拿我当挡箭牌。云德机械是你建的吧？常晓天是你的人吧？沈仲飞和任海彬跟你是一伙的吧？狄保权是你的卧底吧？对了，阿普98年之前也跟你混！你真是将华人擅长内斗的特质发挥到极限了，竟然将我所有的产业都渗透了。我现在这么被动，有一半的原因是你！”

    简东阳不吭声，简越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继续道：“我能出生，跟你有直接关系，养我是你的义务，所以我让你出钱养我到16岁，算是有始有终。我一直不回国，也是为了你们这些长辈好，免得心里有疙瘩。略了解我们家情况的势力都不会真正为难你们，因为他们知道我回国远比留在德国对他们的影响小。你经常使用那些驾驭不了的棋子，比如藤修贤。藤俢铭有原则，不代表弟弟有原则。罢了，我没兴趣给你这样的人上课。你有你的家庭，我有我的家庭，你最亲的人不是我，我最亲的人也不是你。既然处不来，就没有必要强行凑在一起，徒增不愉快。你走吧，我们两清了。”

    简东阳叹道：“我这些年做得确实有些过头了，能理解你的决定，也许这样对我们两家都好，普通关系总好过变成仇人。我走了，你保重。”

    “你也保重，欧洲这段时间比较乱，尽量少去一些治安不好的地方，桌上的文件你带走，算是我给你的最后一份礼物。”

    简东阳怅然若失，起身收拾文件，装进包里，扬手告别，忽然想起了什么，赶忙停下：“我差点忘了一件大事——我跟上汽谈妥了，明月科技可以还给你，不需要你付出什么。”

    简越说：“明不明，月不悦，‘明月科技’这个名字对我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你们自己留着吧。”

    简东阳浑身巨震，颤声道：“你莫非还想跟你爸妈划清界限？”

    简越笑笑道：“我长大了，不需要再看他们的脸色。不要啰嗦，原因你比我更清楚。”

    简东阳重重地叹了口气，失魂落魄地离去。简越使劲揉了揉脸，坐在椅子上发呆。这是一个艰难的决定，但他实在无法再忍受这种瑕疵明显的亲情。简东阳有家，简东明有家，祁可玉有家，他没有，孤零零的一个人，在每个家庭中都是边缘人物和可利用的工具。生活中常见的无私的亲情对他来说无比遥远，他没有最亲的人，也没人把他当最亲的人。

    “不对，谁说我没有，我有安丽，我是安丽最亲的人，至少现在是！”他突然想起了前任小女友，拿起电话打了过去，关怀一番，然后开始整理机密资料。完工后，又写了一份遗嘱，连同一批机密文件亲自送回慕尼黑，放进泰根银行总部密室的保险箱中。

    此行去美国，福少祸多。如果出事，不能让虎狼们占了便宜还卖乖。简越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不再保留，将伊斯马宁的七位朋友和拉斐尔兄弟确定为遗嘱受益人。一切准备周全，才踏上去旧金山的飞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