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齐悦（三）

    96年12月之前，立宇集团的办公楼建设一直被阳辉系垄断。立宇控股上市后，范立宇引进了国字头的建筑公司和地方实力派。不过平宇投资旗下的企业办公楼仍由阳辉系承建，因为严永顺不敢得罪简东阳，更不敢得罪韦鸣辉。

    99年4月，平宇投资买下了海韵职院老校区东边的地皮，开建一座五星级生态酒店和两幢商务楼。前者紧临里山公园，占地160亩，由澄溪第二建筑公司施工。后者包括辅助设施在内占地120亩，由谨辉集团施工。两幢房子均为20层的大型弧形建筑，带一层地下车库，北边的靠近文化路，从文化路进出；南边的靠近前程路，从前程路进出。

    生态酒店需要慢工出细活，澄溪二建也是第一次接如此大的高要求工程，战战兢兢，小心翼翼，进度不快。相比之下，谨辉集团干脆利落，半年完工。墙体干透后，齐悦装饰按图纸从上到下装修，一直持续到现在。

    简越不担心建筑质量，马本曹不是事务繁多的韦鸣辉，只需要看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事实也是如此，海韵职院建筑系精心检查后判定，办公楼是个优质工程。

    现在人心涣散，搬家宜早不宜迟。9月8日上午9点，齐悦投资率先动手，从借住的海韵职院社科系综合楼搬到新家。稍迟，志桐投资、平宇投资、通捷投资和齐悦贸易的搬家队伍也到了。

    拿到楼层分配表后，大家赫然发现，原来简越根本就没打算将这里作为集团总部——投资公司群全部在文化路商务楼办公，齐悦贸易则独占了前程路商务楼。

    面对疑惑的目光，简越解释道：“这个办公区只有金融投资和贸易，以后我们控制和参股的企业分行业和重要性对口管理。齐悦集团我也没打算正式注册，没有必要。”

    姜承佑若有所思，刚想说话，有人敲门。简越抬头一瞧，很惊讶地发现是骆晓韵，忙招呼她进来。姜承佑等人都是老江湖，寒暄之后主动告辞。

    简越给骆晓韵泡了一杯玫瑰花茶，问起来意。骆晓韵说：“我想加入齐悦贸易，邬明松和许守光正在招人，迟则生变，所以今天过来了。”

    简越略一沉吟，“我们的关系……”

    骆晓韵从包里掏出一个绿色的小本本，丢到茶几上。简越一瞅，吃了一惊，是离婚证；翻开一看，更吃惊——8月26日，刚好是尤海成和骆晓韵的结婚纪念日，离尤海成打电话分家不足两天。

    骆晓韵幽幽地叹了口气，“事已至此，我也没什么好瞒你的了。我和海成认识之前，他谈过一个女朋友，这些年一直藕断丝连。我没那女人漂亮，也没她脾气好。海成有钱后，看我就不怎么顺眼。我爸退出海韵五金，主要是担心我们离婚。——你等我说完，我没怪你。自从我发现不对后，就一直在想，海成当年到底是看上了我什么，我除了家世没有一样能比得上他的前女友……”

    “家里不喜欢他找个外地人。”简越插嘴。

    骆晓韵苦笑：“你莫非以为海成是98年才知道不是亲生的——他小时候就知道，但一直装糊涂。尤丰果和何方丽都不是很精细的人，尤丰果有了亲生子女之后对海成就没有以前那么好了。如果不是海成聪明，可能初中读完后尤丰果就不会再让他读书了。”

    简越不知道该说什么，骆晓韵缓缓继续：“尤丰果看似是个老好人，实际上阴坏。何方丽与之相反，虽然泼辣，又喜欢打扮，但心地善良，从小到大一直护着海成，所以海成对她很有感情。我要是早知道海成是养子，就不会跟他结婚了。即便没有你，他这种人有钱后也迟早会和我离婚，孩子挡不住他的。我是一时冲动领的离婚证，但领完之后我没后悔，反而像解脱了一样。”

    “孩子跟谁？”

    骆晓韵说：“亚滨谁都不敢想跟，带着保姆搬到了吉洛社会福利院。还说，不管以后有几个弟弟meimei，两边的家产他都有份。我本以为是有人教他的，谁知他对答如流。我突然发现我儿子好聪明，跟你小时候有得一拼，这段婚姻能留下这么聪明的一个儿子，也不算亏了。离婚居然离得皆大欢喜，真是意想不到。要是早知道这样，我应该98年就离婚。嘿，尤海成这个王八蛋果然势利，以前不管儿子，现在有事没事过去嘘寒问暖，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愧疚和怕别人说闲话。”

    简越啼笑皆非，现在看来，前世跟尤海成和骆晓韵凑到一块，不是没有原因。想了想，“海韵贸易你能带多少人过来？”

    骆晓韵说：“你太小看我了，如果八年都抓不住下属的心，我还当什么总经理！长话短说，海韵贸易绝大部分人都愿意跟我走，可以成建制转到齐悦贸易。工厂方面，也有部分人愿意跟我走，现在的问题是，怎么安排他们？”

    简越说：“澄溪工厂仍在我们手上，转过来就是了，以后海韵五金划到齐悦贸易旗下管理，科工贸一体。”

    骆晓韵一愣，“你不是把海韵集团的股份全部卖掉了吗？”

    简越很无语：“你忘了海韵集团是怎么起家的——岩田东渡村工厂的地皮和设备都是我买的，厂房也是我出的钱，你们一直在租用，只不过没付租金而已。我估摸着是你们习惯了，把它当成自己的了。”

    骆晓韵哑然失笑，“没错，这么多年都没人收租金，连税务局都当成我们的了。卖掉优质资产，保留劣质资产，似乎不是你的风格，为什么？”

    简越说：“我没玩阴谋，吉洛工业园首先是一桩生意；其次是吸引一些上了规模的中小五金企业，减少周边的污染，同时为东渡工业园腾出地皮。如果我拿吉洛工业园的部分，海成他们肯定会退回澄溪，以后少不了麻烦。不能头疼医头脚疼医脚，污染扩散……”

    “停！”骆晓韵说：“甭跟我讲技术，我没兴趣。我前面说的事情呢？”

    简越说：“我已经回答了，你和海成离婚，我就没有顾虑了。股权方面，你象征性地出个1000万，我给你3%，永不稀释。不过有一点我必须说清楚——如果齐悦贸易以后发展壮大，你应付不了，必须退位让贤进董事会。”

    骆晓韵悻悻然，“你的野心比我想象中的还大，1000万居然是象征性的。行，我同意。不过我也有要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工作方式，你不能频繁干涉齐悦贸易的运作。”

    简越从桌上抽出一份文件，丢到茶几上。骆晓韵拿起草草翻了一遍，脸上的震惊溢于言表，半晌才蹦出一句：“原来EMK技术公司不仅仅是研发型企业，你也从没有真正离开过中国。”

    简越笑道：“谁规定技术公司只能搞研发，本田就是例证。我很忙，没空对你指手画脚，不过等到我指手画脚的时候，你应该知道是什么意思。”

    骆晓韵自嘲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你放心，如果我发现自己力不从心，不用你赶，我会主动退位。”

    简越说：“希望你记得今天说过什么，就像你以前说的，人是会变的。喏，我给你录音了。”

    骆晓韵被打败了，“知道了，我以后会一直记得的，不过你也甭想轻易把我赶下台，姑奶奶我现在认识的人多，总能找到帮手。我走了，很忙。对了，还有一件事——海斌想过来，只是怕你有心结，所以这次没有随行。他能力还是不错的，如果你肯接纳，最好给他安排一个位置。还有……”

    简越没好气地说：“大姐，你能一次说完不？”

    骆晓韵笑道：“我就是准备一次说完，第一，邹汇轩想过来；第二，你最好调整一下通捷物流的人事，邹浩轩安插了很多人，上上下下都有；第三，柏华蓝惴惴不安，如果你还想留他，最好早些找他谈谈；第四，我听说你准备成立什么海星动力，我同学的弟弟是工程热物理研究生毕业，很踏实，能派上用场；第五，我爸有一个朋友，在省建筑规划设计院做事，想进培德环境，希望你能帮忙。第六，没有第六，就这么多。”

    简越说：“第一，邹汇轩不笨，要说完全没有察觉到弟弟的小动作，肯定是撒谎。我不想浪费精力处理他们的家庭纠纷，短期内不能接受他加入。第二，蒋仲哲和张松源正在清理，慢慢来。第三，你的消息太滞后了，我已经跟柏华蓝谈过了，正式任命他为齐悦装饰董事长兼总经理，股权依协议扣点。第四，公事公办，我需要面试之后方能决定。第五，齐悦投资在培德环境只有10%的股份，你爸应该去找市规划设计院的任林元副院长，他可以直接影响到培德环境的总经理葛景波。培德环境是明星企业，现在很热，竞争激烈，你爸的朋友想进，必须拿得起来，否则呆不长的。”

    骆晓韵沉吟片刻，“其他的没问题，就第一条，邹汇轩我很熟，不是那种喜欢耍手腕的人，一码归一码。”

    简越笑笑道：“这种把戏我看多了，血浓于水，他们是一起长大的，虽有矛盾，但只是家庭内部纠纷，我则是外人。你同样，如果你不和尤海成离婚，我根本不可能考虑你过来任职。中国有的是人，不愁找不到合适的人才。忘了跟你说，你在我这里的资历清零，一切要从头开始。”

    骆晓韵轻轻地叹了口气，“能理解，也能接受，我走了，你忙。”

    简越起身送客，一直送到楼下方返回，然后召集高管开会。现在是敏感时期，骆晓韵又是敏感人物，高管们放下手头的工作，立刻出发，三分钟内全部到了19楼大会议室。

    简越懒得说套话，直奔主题：“你们中谁和外面有联系？”

    听众彼此对视，姜承佑说：“我们都和外面有联系，不联系没法工作。”

    简越冷冷道：“我说的是违反公司保密制度，不是商务往来。守规矩有那么难吗——我昨天才说的海星动力，今天骆晓韵就知道了。你们想让大家都高兴是不——我今天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们，如果我不高兴，你们都甭想高兴！”

    “你息息火，”鲁兆武说：“是我想错了，我以为你想尽快做起来，所以立刻安排了，于是外面都知道了。”

    简越笑笑道：“到了这个份上，我也没有必要躲躲藏藏了。鲁博士，我庙小，请不起你这尊大神。我给你两天的时间交接工作，离职补偿金按机械系主任的工作合同处理。”

    听众都大吃一惊，姜承佑劝道：“你不要冲动，鲁博士只是会错了你的意思，再说没有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

    “停！”简越说：“我已下定决心，原因你们自己想。——鲁博士，他们不明白你明白，我无需废话。”

    冷场了一阵，鲁兆武说：“机械系主任的补偿金太少，我要求按助理的保密协议拿补偿金。”

    简越眯了一下眼睛，“如果我坚持按机械系主任的工作合同给离职补偿金呢？”

    鲁兆武阴阴地说：“那我就没有必要交接工作了，我知道的秘密，远不是点点钱能打发的！”

    简越淡淡地说：“我的敌人很多，不在乎再多一个。如果你想玩，我陪你玩到底。”

    鲁兆武一言不发地起身向外疾走，到门口时，忽然扭头厉声道：“小毛孩，你会为今天的决定后悔的！”

    简越慢悠悠地说：“小酒窝乖巧可爱，两个小酒窝更可爱。乖乖地把屁股擦干净，否则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小恶魔。”

    会议室里的人都糊里糊涂的，门口的家伙却像被抽掉了筋骨，嚣张的气焰瞬间不见踪影，颓然走人。

    “什么小酒窝？”邬明松问。

    简越说：“我给立顺安面子，他们投桃报李，给我送了一叠照片。我很惊讶地发现，那个在我心目中一脸正气的鲁兆武，居然是这种货色。99年，他用我给的经费包了一对双胞胎，脸上都有小酒窝，一个左边，一个右边。孰料他还不满足，竟然把主意打到了职院的老师身上。海韵职院待遇高，想进的人不少，他利用职务之便，收取特殊贿赂。唉，真没想到国内现在的心灵污染这么严重。不怕黑社会，就怕社会黑。”

    “大方向还是好的。”孟志涛说。

    简越很无语，朝邵东贵努努嘴，后者扶扶眼镜，笑道：“我回国前，在优立得餐饮法国子公司工作。优法98年到2001年，年均利润增幅高达60%，其中一半是中国游客贡献的。这个时候能出国旅游的是什么人，就不用我多说了。如果优立得餐饮获准进入中国，一年赚个上百亿轻轻松松，我们可是吃货帝国。志涛，职院高层的毛病不少啊——伍冠威贪功，鲁兆武贪色，潘凯驰贪财，黄罗安贪名。你呢，贪吃。瞧，现在都胖成弥勒佛了。你再怎么改名换姓也没用，你的身材很显眼，就像黑暗中的萤火虫。”

    孟志涛大窘，弱弱地说：“我是体质造成的，喝水也长rou。”

    邵东贵似笑非笑：“要不我把你读书时候的照片弄出来比对一下？鲁兆武走了，在座的人中，就你的可靠度最低。志桐投资未来将是重要的一环，如果你再拖拖拉拉，玩皆大欢喜，就会出局。”

    孟志涛望向简越，后者说：“东贵的意思跟我差不远，你自己看着办。”

    孟志涛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我已经将这些年收集的资料整理完毕，散会后就交到你办公室。你跟兆武关系好，我一直犹豫不决。”

    简越诧异道：“谁说我跟他关系好？”

    孟志涛一呆，“他是你的助理，关系不好能当助理吗？”

    简越摇摇头，“我选助理的第一标准不是关系，而是能力。鲁兆武专业能力强，我觉得能满足助理的要求，所以选他当在海韵职院的代言人。他的安全级别不高，能接触的秘密有限，刚才只是在诈唬。”

    孟志涛说：“鲁兆武未必是在诈唬，他和邹浩轩走得很近，邹浩轩就是从他那里知道A3的名单。”

    “A3？”简越纵声大笑：“我一直记得鲁迅先生的话——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中国人的！我现在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们，此A非彼A，在中国，我不需要助理！散会！”

    与会者顿时作鸟兽散，继续忙活。简越不紧不慢地踱回办公室，给自己泡了一杯柠檬茶。刚准备工作，孟志涛推着一个放着大铁箱的小推车气喘吁吁地进来，额头上满是汗珠，衬衣湿透。

    简越有些纳闷地打开盖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里面都是黑色和蓝色的文件夹，而且是薄皮的那种，如果叠成一列，足有三人高。

    “你到底是院长还是情报头子？”

    孟志涛苦着脸答道：“我是志桐投资董事长，小弟比较多。资料都在这里，您慢慢看。”

    “弥勒佛”说完转身离去，简越忍不住摇头，这年头，居然流行多栖。懒得感叹，开始看文件。孟志涛做事有条有理，文件虽多，但整理得很好，文件夹上都有编号，按人，更准确地说是按山头分类，其中有贺家。

    按图索骥，抽出贺家的资料草草翻了一遍，顿时一身轻松。他最看重的一家，没有大问题，可以去拜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