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初遇（三）

    大喜之日过了三天，沈明月约了几位官家小姐们去妙姝居学习女红，绣技日渐娴熟的她想展露一番，也好让那些矫情的官家小姐们瞧瞧士庶人家女儿的本事。

    近日来的天气微凉，沈明月穿得单薄不说，连素日里爱穿的大红披袄都拿去修补了。我今日去取，被锦绣庄的宋老板告知因绣娘补错了一针，需重新下针，还需多等一日，眼下也只好让我回来再取一件。

    我不放心沈明月一人在妙姝居，让在楼外守着的蓉烟先伺候着。

    回到沈府的时候，府内大堂聚集了众多宾客。我本还疑惑今天是什么好日子，直到走进东院春风廊时，听见鸿文和剑枫两人躲在角落里私语才知，今日是云非凡回府之日，这个从半年前就开始传闻的蔡氏之子终于来到了沈府。

    沈明月回到沈府已过申时，走出春风廊我向我炫耀：“空灵，你今天是没瞧见我们看到我拿出丝帕时的脸色，一面青一面红的，没了平日的威风，反倒对我赔笑颌首！”

    我拉高沈明月的披风领，附和打趣道：“是啊，我们见到大小姐的绣工都自愧不如了。”

    蓉烟笑道：“是呢，知府大人家的赵小姐拿出的绣样，哪是鸳鸯戏水，分明就是鸭子扑腾！”蓉烟的比喻令沈明月发笑。

    我答道：“小姐的技艺超群，我们自然比不上。”

    沈明月笑道：“那是，我和她们下了赌约，我若是能两个月内绣出鸾雀图，我们便要尊我为jiejie。”

    蓉烟应道：“鸾雀图很复杂的，即便大小姐绣上三个月也难绣完吶。”

    我捏着蓉烟的衣袖，笑道：“放心吧，大小姐的技艺不是一般人能比的，我们要相信她。”

    沈明月笑了：“这才像话。”

    话语间西院渐渐飘出丝缕箫声渐渐掩盖我们的笑声，沈明月停下了脚步，侧耳倾听。“你们可听见了，这是什么乐声？”沈明月问道。

    我仔细聆听，答道：“好像是西院传来的，大小姐可要去瞧瞧？”

    “快带路！”沈明月提起裙裾快步穿过春风廊。走到春风廊的尽头是连接西院的九曲桥，桥对面有一座玉露台。沈三通同蔡氏正坐玉露台上的圆桌旁，吴夫人和李夫人分别坐东西两侧。

    箫声是由墨萧发出的，持萧人直立玉露台上，月光落下，他青衣泛白，隐约显出墨竹纹，众人惊叹之余倒更显得他悠然自得。箫声连绵不断，虽时急时缓，却恬静婉转，听者心旷神怡。

    沈明月瞧见了，一时愣神细细听来，我问道：“他是谁？”

    我回道：“听闻今日蔡氏之子被接入府中，想必他便是云非凡。”

    沈明月讶然：“哦，他就是云非凡？”

    曲音婉婉收尾，箫声绕梁回旋，耳边余音未绝。

    沈明月拍掌走近，赞道：“我道家里是请了何等乐艺高超的老师傅，原来老师傅如此年轻。”

    “月儿，快来见过云家哥哥。”吴夫人朝她招手，黛粉略施，尽显贵妇之姿。

    沈三通倒是正襟危坐，花甲之年却是鹤发童颜，出世之姿仍如不惑之年。坐于他身旁的蔡氏衣装素雅，迎合道：“这是小儿云非凡。”众人闻声看来，沈明月含笑作万福礼，云非凡拱手回礼。

    在我看来，两人正如戏文里的唱的书生与小姐一般相敬如宾，心思全然联想到了另一人。

    “各位见谅，我来晚了！”沈正心披着金丝莲蓬衣，看见我的刹那他呆了一瞬，最终还是笑着把目光转移他处。我看见了他眼神里的冷漠，心口一阵刺痛。沈正心在吴夫人身旁坐下，木棉替他解下金丝莲蓬衣，他拿起桌案上桃花酥大口吃起来。

    “一点规矩都不懂。”沈三通虽板着脸，语气倒是没有半点责怪。

    沈正心喝了口茶清清嗓，意气风发道：“正心见过爹，见过大娘，见过婶婶，见过娘。”沈正心最后的三个字对着吴夫人说得绵柔温软，倒是逗乐了吴夫人。“还有我的好阿姐。”他走下来拉过沈明月，两人嬉笑着坐在了吴夫人的身边。

    高台烛火明灭不定，我立在台下，望着他们阖家欢乐，熟悉的氛围如今变得陌生，而他却没有再看过自己一眼。

    正值逢春，东院的桃花林早已遍结桃花，远远望去，粉色一片也算喜人。今夜轮到我守夜，加了件衣裳坐靠在东院的小亭旁，我便痴痴地望着桃花。

    我瞧着桃花林里隐约矗立一人，装着并不像是沈府里的家仆。我联想到那日闯入沈府的绿林中人，起身快步冲上前，抓住对方的肩袖，提掌拍向他的面门。

    “大胆贼人！”我厉声道。此人转身瞬间，我掌并未落下，昏暗的灯光下，我发觉来人清秀的模样似曾见过。

    “你是……”我一时疑惑，他的模样甚是眼熟，但也说不上来在哪里见过。

    此人答道：“鄙人姓云，表字非凡。”

    我大惊道：“云少爷！”匆忙撤了手，正欲俯身赔礼。都怪自己，所有的心思和目光都聚集在了沈正心的身上，初见云非凡，反倒根本没在意到他穿着样貌。

    还未附身便被云非凡扶起，他笑道：“此处无人，不必多礼。”

    我答道：“多谢。”

    云非凡上下打量我一番，问道：“你叫空灵？”

    玉露台上灯火通明，我站在暗处，台上的他应该根本看不清台下家仆的模样。我诧异之余问道：“云少爷如何认出？”

    云非凡笑道：“今日玉露台一聚，家仆虽立于暗处，但素闻大小姐有个会拳脚的近侍，腰佩一柄扇袋。”

    我低首望了一眼腰间鞶带，笑道：“可我今日并未佩戴扇袋。”

    云非凡淡然一笑，接道：“沈府里规矩甚严，不论职份高低，所有家仆都在腰上系一块木牌……”他停顿一下，笑道，“而你的腰间什么都没有，却偏偏是双玉扣，我不知是何原因你把扇袋连同木牌一并解了下来。”

    我赞道：“哈，没想到云少爷是个聪慧人，佩服。”方欲抬手拍上他的肩，忽然察觉有些失礼，仓促收回手。

    云非凡笑答道：“姑娘过誉。”

    “云少爷还是称呼我空灵为好，现下夜已深，云少爷因歇下才是，我还要守夜，不便与云少爷久谈。”我低首作了退让之势。

    云非凡笑了笑没有答话，稍稍移步与之擦身而过。

    我稍稍抬眼望着桃花下的背影细思，没想到云非凡如此聪颖，此次科举想必榜上有名，沈明月恐怕也要对其另眼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