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 验亲(一)
惊异的不只有钟落,还有满朝文武。 南傲天眼角处的一丛纹理跳动了一下,很快归于平静。 杜宛若看到众人脸上神情,一种巨大又荒凉的快感突然袭来。憋在她心头的一股恶气一股脑儿倒了出来,忽然的释放与得意令她产生一种不能自持的恐惧。 恐惧却滋生了迅速膨胀的勇气。 “你说什么?”钟落盯着她,声音里只有虚弱。 杜宛若看到了钟落脸上的疑惧与担忧, 她有些苍白的脸上笑容与悲哀交相辉映,红唇皓齿之间缓缓抖落几个得意又失落的字: “我说皇后娘娘,不是南丞相亲生的!” 一字一字,如千钧之锤。 这锤子开剥着钟落的筋骨胸膛。 发完最后一个字音的杜宛若,如同被风剥落了墙皮的残垣,呆呆地立在那儿,整副骨架都失了色彩。 还是……说出来了吗? 她原以为自己是不敢的。 杜宛若眼角弯弯的,含笑,却笑出了一串亮晶晶的东西。 静嫔告诉她这件事的时候,她是每一个字都不信,更别说亲口把它说出来。 可是一句话一旦由自己说了出来,纵使有一万个不信现在也是斩钉截铁地信了。 南月这女人,就是个野种、杂种。她在这宫里,不仅会使得朝堂不得安宁——这对杜宛若来说倒是次要的,关键是,南月的存在今日会祸害皇上,明天就有可能祸害钟落。 落哥哥,纵使他连看她一眼都不愿,她还是本能地要替他除去一切魑魅魍魉。 说出来了,反而不再怕。 静嫔刚开始告诉她这件事时,她是既害怕又不相信的。以祸乱妖女代相府之嫡嫁入宫中,这是掩盖了十几年的欺君之罪,足以株连九族。 她这一说,牵动的不只是南月,还有南府,还有皇上…… 杜宛若脑子很乱,她被一大片沉重到空白的轻松笼罩着,不知道该笑该哭。 “杜大人,令爱疯了吧。”南傲天风轻云淡地问杜远鹏。 杜远鹏只是万端焦急地注视着自己的女儿。 水无青也愕然了,他只知道南月当年是南家二房从外面带回来的,当真不知道这女娃身上还带着祸国殃民的邪性。此前,他还一直怀疑南傲天把南月送进皇宫的居心,而今想来…… 以他对南傲天的了解,他知道南相此时多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拖延时间。 水无青收敛了为数不多的惊讶,把目光转向大殿上象征着最高地位的位置。 黑衣墨发重眉,完颜旻的脸被一抹微垂的侧发掩映着,看不真切,唇畔却仿佛有着淡淡勾起的一段弧形。 他是高兴的。 从杜宛若颤抖着说出那段或罪或恶的陈年往事起,完颜旻已经不想判断它的真伪。 他是高兴的。 只有在那一刻他才完完全全地确定了一件事情,自己之前对于南月的所有信任都是虚假又虚伪的,虚伪地连自己都骗过了。 他还是在乎,狠狠地在乎着她的身世,在乎她是南傲天的生女这个事实。 如果这层最后的纱不被杜宛若挑开,他心里可能始终会有一层隐隐作痛的芥蒂。 这种芥蒂,无伤大雅,却挥之不去。 “皇上?皇上?” 忠敬耿直的钟鸣扬无论如何也解不开今日这样庞大滞重的谜团,他只能尝试着叫醒看似不动声色实则早已九霄云外的完颜旻。 “丞相?”完颜旻看向南傲天,眸里闪烁深锐的光。 最大的难题不在完颜旻这儿,杜宛若抛出的烫手的火球最终还是扔给了南傲天。 “启禀圣上,”南傲天用力拂打了无灰的朝服,缓慢而凝重地跪在冰艰的地板上。 他看起来并没有很惊慌也没有想要解释什么,只是神态很平静地诉说着一件往事:“月儿是溪娘带回来的,臣确实亏待过溪娘。” “月儿被带到南府的时候已经三岁,臣并没有过问她的母亲,这三年去过些什么地方,见过些什么人。” “禀圣上,举朝皆知南相并非眠花宿柳之人,岂会在外有沧海遗珠?皇后娘娘的身世,实在值得考量。”杜远鹏似乎在绕了一大圈之后明白了当下的局势,他想起大婚当日杜家在南府收受的全部羞辱,迫不及待想要拉南傲天下水。
“臣说了,臣曾愧对于溪娘。月儿真是臣所出,也并非没有可能。” “可能?!南傲天,这可事关你相府门风。你这般轻率草草,岂不是天下女子都敢找到你相府门上认亲了。”钟鸣扬对南相这般态度很是不满。 南相的眼珠忽然释放出清澈而悠远的平静光芒,哈哈地笑道:“贤王爷有所不知,故人溪娘于臣有救命之恩,月儿,既然可能是臣的,那就应该是臣的。” “丞相大人真是高哇,将自己说成这般有容度的大丈夫,就可以撇清把妖孽送进宫中的罪名了吗?”林浅这番揭示天相,在众臣面前可谓出足了风头,虚荣心膨胀到一定程度,竟给了他对抗权臣的勇气。 南傲天并没有哪怕斜过目光看一眼林浅,他仿佛竟无意分辩什么,只是缓缓地朝向完颜旻:“皇上,如若月儿真的身负罪孽天殇,臣这个为父的恳请和女儿一同受过。” 李延年深觉南傲天这套虚伪做态早已令人生厌,已经准备好了大骂南相一顿,却被酒谷子摆摆手阻止。 “不急。” 上方传来足以震慑满朝的声音,尽管这声音的主人在一年前还是个不足惧的五岁痴儿。 “杜宛若,朕问你,你从何处得知皇后不是丞相的生女?” 完颜旻的目光逼视得杜宛若无处遁形,她身上每一根神经开始六神无主地游移。 “我……我——” “皇后到底是南相的亲生女儿还是身世不祥的妖孽,皇上请来起居司一验便知,何苦为难民妇。民妇既是违反宫规上这朝堂来,就没指望全尸全骨地回去!”杜宛若忽然后退两步,声嘶力竭地吼道: “皇上这般刁难,可不是有意维护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