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水电之国、第一节 警报

    “啪！”孔元茂把手中的文件使劲摔到了地上，双眼一闭，颓然跌坐在太师椅中。

    “老爷……”一名浓妆艳抹的女人惶恐地低下头，小心翼翼嗫嚅道。

    孔远茂睁开眼睛，想了想，指着前方说，“捡回来，再念一遍！”

    那女人深深弯下腰，踩着小碎步走了过去，捡起那份文件慢慢念了起来：“据可靠情报，凤山目前已经全境沦陷……敌方下一步行动未明，还在观察中……孔定边倾城出动，预计60日内抵达龙潭境内……”

    “孔定边那个，再念一遍！”孔元茂把太师椅的扶手重重一拍，“啪”的响声让那个女人吓了一跳。

    “孔定边倾城出动，预计60日内抵达龙潭境内。据可靠情报，该部在刚下山时遭遇大规模战斗，损失还不清楚，敌方情况未明。目前该部人数应不到300，枪200支以上。据推断，该部已经接近苕河森林……”

    “他们要从苕河森林的那条路过来？”孔元茂皱起了眉头，大声问道。

    “按照这个情报，应该是的……”那女人把手中的文件颠来倒去地看了半天，陪着小心回答道。

    “唔……”孔元茂站了起来，长舒了一口气。他背着手，慢慢踱出了大门。

    屋外，正是大陆南方的冬天最典型的天气——阴冷的雨天。淅淅沥沥的冰冷小雨已经下了整整半个月，把整个龙潭都笼罩在如梦如幻的烟雾之中。孔元茂的头发很快就被湿冷的烟雨弄得潮乎乎的了。他眯缝着眼睛，阴郁地看着眼前那片翻腾着白雾的水面。

    龙潭，在逝去的机器时代，曾经是这片大陆上最大的抽水蓄能电站。

    从三角洲一望无际的大平原一路向西，地势渐渐隆起，无数河流把巨大的火山岩板块切割成了细碎的丘陵地貌。数千万年以来，这里一直都是植被繁茂的葱翠之地；而在机器时代之前漫长而又古老的农耕时代，此处永远以土地肥沃、“鱼米之乡”名满天下。由于山高路险、水网密布，这里历来是易守难攻之地，形成一个半封闭的地理环境。在机器时代的全盛时期，人们借助伟大机械的神力，在一座500米的小山顶上，开凿出一爿占地数十亩的巨大蓄水池——天池，配合山脚下另一片巨大的水库——龙潭，形成了当时世界上数一数二的抽水蓄能电站。数根粗大的高压钢管深深埋藏在山体内部，把山上、山下那两块庞大的水体连成了一体；大陆东部庞大而又复杂的电网为山体内部几台强劲的水泵提供了充沛的电力，把山脚下龙潭中的水抽到了山顶的“天池”中，形成了数十万立方米水体高悬半空的人类奇观；当电网需要调峰时，天池的闸门轰然打开，那巨量的、平静而又温柔的水顿时化身强大而暴烈的巨兽，咆哮着从高压钢管中倾泻而下，推动水轮机旋转，完美地完成了势能——动能——电能的物理转换。

    不知什么原因，这样一个奇妙而又重要的电站在大崩溃的时代竟然被忽略了，躲过了可怕的兵灾与毁灭，奇迹般地保存了下来。从那以后，电站一代代的主人完全懂得在黑暗时代，电，这个人类工业文明的成果以及原动力，对于那样一小群幸存下来的人是多么重要。电站四周密布的山峦与河道形成了天然的屏障，阻绝了外部世界对于电站可能的进犯；而电站在不间断的精心维护下一直正常运转着，它所产生的电能为支持一个小小的、缩微版的工业社会提供了可能——围绕着电站，庞大的山体四周散布着密密麻麻的各种工厂，从提供工业原料的炼钢厂（而且是对这个时代来说过分奢侈的电炉炼钢），到提供各种工业制成品的机器厂；正是依靠这些小而全的工厂，电站，或者以它为核心形成的小小国家为自己生产了足够的武器装备，使它在乱世中能够吓退各种各样的侵略者。

    这样的一个“国家”，能够屹立不倒数百年之久，除了它拼尽全力把自己武装成一个难啃的刺猬，让潜在的觊觎者知难而退之外，更重要的是它能够、也必须拥有灵活的“外交”政策。电站的历代统治者非常明白，像他们这样的“国家”，必须在大陆内部彼此激斗的列强之间的夹缝中求生存；同各方势力眉来眼去、在复杂的环境中纵横捭阖，这不仅仅是一种策略，更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本能。

    60年前，就在孔博森的父亲夺取了三角洲地区的统治权之后，龙潭的统治者立即和孔氏父子搭上了关系——双方都是实力不上不下的“小国”，同样都需要在“大国”势力的边缘地带求得生存发展——抱团取暖是自然而然的选择。数十年来，龙潭的统治者换了三代，而凤山也传到了孔博森的手中，双方的“亲密关系”一如既往。为了体现这种亲密关系，凤山甚至派出了不少强悍能干的人前去支援人口向来稀少的龙潭，担任了该国的“重臣”，掌管龙潭的枢机要务，孔元茂正是这样的人。作为龙潭的“大宰相”，他已经忠心耿耿为龙潭服务30余年了。

    孔元茂闭上了眼睛，任凭湿冷的雨雾把全身弄得冰冷潮湿。他的心里烦透了。

    他为龙潭服务了30年。凤山尽管是他的“祖国”，时间的冲刷也早让那份故国之情烟消云散了。正是在他的统治期内，龙潭对于凤山的情报刺探和间谍行为达到了最高峰——对于所谓的最紧密的盟友也防着一手，是像龙潭这样艰难求生的小国的统治者最基本的素质——因此孔元茂对于凤山形势的发展了如指掌。他早就判断凤山必将毁于一个外来庞大势力的铁蹄之下，而对于那个即将占据凤山地盘的侵略者，他同大陆上的其他人一样，知之甚少。

    问题在于，孔定边，这个著名的凤山的叛逆者，以及凤山境内出了名的土匪头子，选择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投奔他的国家，而且根据情报，他们的这种行为是在一个不知名的汉国人的建议下做的——这是什么意思？

    一想起汉帝国，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龙潭近几十年所取得建设成就，尤其是最关键的几个机器制造厂，都是在凤山派来的所谓“汉国人”的支援之下完成的。汉帝国，那个远在天边的神秘大帝国，据说是凤山最坚强的盟友，因此龙潭人不得不满腹狐疑地，同时又是心怀感激地眼看着汉国人走进他们最神秘的电站核心区，运用眼花缭乱的、神话般的科学技术来帮助他们建设了在黑暗时代不可能再度出现的工厂、生产出这个时代再也不可能制造出来的工业品，同时不得不忍受他们打量、观察、甚至是搜刮龙潭的一切底细。近些年来，孔元茂凭着自己的直觉和敏锐的嗅觉，开始不动声色地限制、排斥汉国人在龙潭的势力，至少是不再让汉国人接近龙潭真正的核心机密。对于那个远在东方的凤山，孔元茂也是虚与委蛇，温和而坚决地把凤山的力量完全阻隔在龙潭核心之外，对此孔博森毫无办法。

    尽管如此，龙潭与凤山仍旧是名义上的同盟关系，龙潭没有必要，也不可能同凤山、汉国公开翻脸决裂。怎么对付那些远来的客人呢？孔元茂皱起了眉头。

    “天池”那数十亩水面如同一面镜子，平静、安宁地在孔元茂面前舒展开来。在朦胧的雨雾下，水面上隐约蒸腾起淡淡的白雾。尽管已经是正午，但是这天色依旧如同黄昏一般晦暗。水面远方的大坝上，模模糊糊可见几盏雪亮的探照灯在扫来扫去——在山脚下的苕河，龙潭水库的旁边，人们又建起了一个小型的水电站，负责龙潭的日常电力供应——它们如同坚强的哨兵，在日夜保卫这个小小的水电之国的安宁。远方重重叠叠的山峦完全被暗绿色的森林覆盖，构成了龙潭抵御外敌入侵、确保其屹立数百年不倒的“天险”。孔元茂眺望着远方如同泼墨山水一般的美丽景色，烦躁的心稍微平静下来。

    但是一想起那些那帮不明的“客人”，正顺着进入龙潭唯一的道路——苕河森林大道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地赶来，伴随着他们一同前来的，还有不可知的巨大危险和凶险莫测的命运，孔元茂的心又重新沉了下去。

    “大老爷……”那个女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身边，贴心地给他撑开了一把大伞，说话又娇又嗲。

    孔元茂斜眼瞥了瞥那女人高高耸起的胸部，心中一动，但很快就控制住了自己。

    “走，我要觐见大王，现在就去。”孔元茂头也不回，匆匆往室内走去。那女人撑着伞，忙不迭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