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秘中之秘、第十三节 直面神
在地球上数亿年的生命进化历程中，生命体之间信息传递的方式多种多样——依靠变幻色彩与条纹传递求偶的信号，依靠眼花缭乱的肢体动作来宣泄愤怒的情绪，依靠分泌物的奇妙气味来宣示领地……；而人，这种最后出现的智慧生物之间的交流，最多依靠的，也是无数的生物选择最多的方式——声音。喉咙中的小小薄膜在神经与肌rou的的控制下有规律地高速振动，这种振动传递给了地球上无处不在的介质——空气，水……，最后，介质的振动被另外一只耳朵中同样轻柔的薄膜捕捉到，又通过复杂的神经系统转化为生物电信号传递给了大脑，便瞬间激活了脑海中有关语言的“知识库”，完成了一次奇妙的、被称之为“对话”的信息传递——传递的，不仅仅是内容本身，那声音的音高，它的节奏，它的韵律，它的脉动……甚至无声无息，都在无时无刻地传达着无比丰富的讯息：人的喜悦、紧张、兴奋、焦虑……这样的信息交流方式是人类博大精深的语言体系的基石，只要人的声带与耳朵还没有退化，只要这种语言体系还没有消亡，这理论上讲效率并不高的交流方式将流传万代。 但是！事实上，真的并没有一个“人”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在对白雪寒“说话”！她没有感受到空气与耳膜的振动，但那声音却真真切切出现在她的大脑之中，好像是灵魂深处传来的地狱一般的声音！ 可怜的姑娘用力锤击着自己的脑袋，试图证明那声音不过是脑海中出现的一种可怜的幻觉。就在此时她发现，整个洞窟已经完全安静下来，涅伽达与克努姆直直地跪在前面，没有表情、没有动作，仿佛石像一般一动不动；而平台下方那面积广大的广场上，数十个方阵又恢复了先前的“凝固”状态……这一切使得白雪寒感觉恍如梦中。 她突然惊恐地看见，一向活泼好动的楼小八姐弟也进入了那种“石像”一般的状态！不知怎么的，两个孩子背对背相互依靠着坐在地上，头颅低垂、双目紧闭，一动不动。 白雪寒惊叫一声，连滚带爬挪了过去，想把他俩拽起来，却发现他们浑身僵硬无比，使出吃奶的劲儿也不能扯动二人分毫！姑娘大惊，慌忙用手背试探了一下两个孩子的鼻息，竟然毫无动静！ “你不要费劲了，请坐好，”那个温和的男声在脑海中再度响起，“我们好好交流一下。” “你是谁？”白雪寒气咻咻地站了起来，毫不客气的直指头顶上那个圆球，“是你干的？你干嘛杀死他们？” “我没有杀死他们。我只是在和他们交流。他们活得好好的。” “你是谁？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是太吞。” “太吞是什么？”白雪寒歇斯底里喊了起来，“你就是神？” 那个男声突然沉默了。白雪寒愣了一愣，费了好大劲儿把两个孩子的身体放倒，这才发现他们的体温很高，满脸通红，呼吸却极为微弱。姑娘忧心忡忡地伏在他们身上观察良久，才满脸是汗地抬起头。 “你是神吗？”白雪寒大喊着又问了一遍。 “你不用说出声来。我可以直接在你的大脑里面和你对话。”男声再次响起。 白雪寒一个激灵，害怕地捂住了自己的脑袋。就在这一瞬间，她突然变得无比愤怒。 “你能进入我的大脑？你能看到我在想什么？”姑娘气愤地质问，“你是谁？到底要干什么？” “我是太吞。”那个男声颇有些无奈。 “太吞？”白雪寒又好气又好笑，“太吞是什么？你的名字？你就是神？” “我提醒你，你说话的语气不太礼貌。”男声微微有了些不满。 白雪寒简直惊呆了。她张口结舌看着那颗莹莹冒着蓝光的圆球——依旧那样沉静，那样柔和，星星点点的光芒还在若有若无地闪现，丝丝缕缕的黑色“云朵”在飞速地乍起乍落……这样一个稀奇古怪的球，竟然埋怨她说话的语气不太礼貌！她到底是应该哭呢，还是该笑呢？ “你怎么了？”男声诧异地问道，“为什么不说话？” “你不是能进入我的思想吗？我在想什么，你会不知道？”白雪寒有些嘲讽地笑了笑，“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我礼貌地请问您，您，是神吗？” “……他们那样称呼我，我也没办法。” “什么？”白雪寒惊讶地喊出了声，“你不是神？那你是什么？” “我是太吞。” 说了一圈话又回到了原点，白雪寒一时之间气得不知说什么好。她有些泄气地又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这个大厅里面的人，”沉默了一会儿，白雪寒慢慢地抬起了头，“你都在和他们……交流？一个对一个？” “是的。我在和每一个人进行对话。” 白雪寒呆住了。如果那个球说的都是真的——和数千人进行一对一的对话，拥有这种能力的“人”，不是神又是什么？她有些崇拜地看着那个大家伙，心中感慨万千——她一直引以为傲的无神论的信仰似乎在一点一点销蚀。 “我先介绍一下我自己，”那个自称为“太吞”的球不慌不忙地说，“我叫做太吞，来自于仙女星系。” “什么？”姑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来自于哪里？” “仙女星系，那是宇宙中一个很大、很大的星系，”太吞不动声色，“距离这里大概有70万光年的距离。也就是说，光到我的家乡，要走70万年。光的速度大概是每小时10亿公里。” 白雪寒觉得身边的一切都在慢慢变黑、变小、变得更加遥远。这是今天她听到的、彻底突破了自身知识体系的第一件事，而且远远不是最后一件！ “用你们的话讲，我是一个……唔……外星的生命体，外星人吧，对，外星人。您听说过吗？” “我……”白雪寒觉得自己在梦游一般。 “您了解这个宇宙吗？您想了解吗？”太吞的声音分明带了一些嘲讽的意味，“您不想和那些人一样，对地球以外的世界一无所知吧？这个地球上曾经出现过的数千亿人，百分之九十九以上一直到死，都从未对头顶上的广阔星空看上那么一眼……但愿您不是那样的人，那样的庸人，只能看到眼前的世界……” “你……真的是……外星人？”白雪寒战战兢兢地问。她觉得自己的全身都在颤抖，在害怕什么呢？在害怕那个圆球突然变成面目狰狞的怪物，一跃而上将自己吃掉？ “我知道您在想什么。您这样的人，我见过很多很多了。”太吞似乎并没有理会白雪寒的情绪变化，而是不紧不慢侃侃而谈，“我不是怪物，也不是恶魔。我和您一样，和这个地球上很多的生命体一样，是宇宙中那些最基本的元素，在无比漫长的岁月中，在能量的驱动下组成的高度有序的低熵体……我们也经过了进化，经历了无数次生命的毁灭与重建。您知道，这个宇宙中最坚韧的，是什么吗？” “是什么？”白雪寒冲口而出。 “就是我们自己，是生命！”太吞斩钉截铁，“生命绝不是您在生活中看到的、感受到的那些软软的、薄薄的东西，它是宇宙中最强悍的存在……它甚至可以上溯到宇宙的开天辟地之时，一直到宇宙的终结……不，也许宇宙消亡了，它依旧能够以另一种方式存在下去……” 可怜的姑娘目瞪口呆盯着太吞，她完全只有听的份儿。 “我还可以告诉您，生命在宇宙中随处可见……因为宇宙的造物主——啊，如果有这个造物主的话——并不喜欢彻底的无序，因为在一个完全混乱的宇宙中造物主将无法存在……所以，有序在各个角落迸发了，形成了……但是您以为，宇宙最终会变成有序的吗？一个到处都是生命的乐土？” 白雪寒张口结舌，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它。 “不……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太吞又自顾自说了下去，“宇宙也许永远会处于一种有序与无序的平衡状态吧……一旦打破这个平衡，可怕的灾祸很可能就会发生……啊，宇宙实在是太广大了，也许，那个灾祸已经发生了，只不过可怜的我们还没有看见……” “灾祸”这两个字像霹雳一般狠狠地击中了姑娘，她的脸已经完全吓白了。 “什么灾祸？”嗫嚅半天，可怜的白雪寒胆战心惊地问，“您说的是什么可怕的灾祸？” “啊，我的白小姐，我说的那种灾祸么……地球上最可怕的灾难与之相比，都是微不足道的……” 白雪寒彻底吓傻了。她软软地瘫坐在地上，眼泪汪汪看了看旁边——涅伽达与克努姆依旧如同石像一般跪在地上，而楼小八姐弟还是静静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对不起，漂亮的白小姐，初次见面我不应该这样吓唬您，”沉默良久，太吞的声音突然快活起来，“这不是一个绅士应有的行为。” “绅士？”白雪寒咧了咧嘴，却一点也笑不出来，而大颗大颗的泪珠终于忍不住扑簌簌落下。 “您想知道，我为什么来到地球上，想知道吗？”太吞急急地说，“我迫不及待想告诉您。” 白雪寒终于笑了起来，忙不迭点点头——她发觉那个大圆球，太吞，似乎是一个挺有意思的家伙。 “生命的出现绝不是偶然，但是，智慧的出现是一种偶然；一丁点灾难，就有可能打断艰难的进化之路，智慧的出现是极小概率的事件……我们的种族非常幸运，存活下来了，进化一直很顺利，领先了我们已知最古老的智慧生命数千万年……”太吞的声音开始带有一丝自豪，“至于地球上的你们，当你们的祖先还是海洋中的单细胞生物的时候，我们的祖先已经开始尝试着探索宇宙的奥秘了。” 白雪寒一言不发。在这种庞大的气势威压之下，她还能说什么，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智慧的一种强烈的本能，就是在宇宙中寻找自己的同类。我们的祖先就这么做了。大约在十亿年前，我们的种族就已经开始向宇宙中释放出了无数的探测器，而我，是其中一个。” “您的意思是说，您……是一个……探测器？”白雪寒惊讶地叫了起来，“您是一台……机器？” “机器？不不，我可爱的姑娘，我好像是一种生命，”太吞有些为难地说，“怎么和您说呢……我们的生命形式按照你们的标准是很难理解的……我也无法和您解释。不过，您想象中的机器，和您习以为常的生命又有什么区别呢？你们引以为豪的碳基生命，不就是一些特别复杂的机器吗？难道说，是否柔软，是否温情脉脉，是否冰冷坚硬，就是判断生命与机器的标准吗？”显然，太吞的语气中有了一些不满。 白雪寒脸一红，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啊，请原谅我刚才的态度。您可以不用管我到底是生命还是机器……我是永生的。在漫长的旅途中，我可以依靠星际物质，复制出无数个我，而我的智慧可以一代代传下去永不湮灭……” “您用了十亿年，才从那个……仙女星系到了我们地球吗？” “不不……地球只是我的计划中微不足道的一站。在这么长的时间里，我到达过至少10000个星球，我见过了三种完全不同的智慧文明……”太吞自豪地滔滔不绝，“您能想象吗，同我们的种族，同你们完全不一样的生命，完全不一样的智慧，完全不一样的文明……有一种智慧甚至同我的祖先一样古老！” “我喜欢水……也许是因为我的祖先们就是从水中孕育的吧，这是我的本能。您要知道，水和生命一样，在宇宙中也绝不是稀少的东西……我在宇宙中前进，往往都是循着水的痕迹……” “您来地球，也是因为水吗？”白雪寒眨巴着眼睛，似乎有些恍然大悟的样子，“也许因为这个，他们都叫您，水神？” “是的……啊不，也不全是因为这个……”太吞说话有些支支吾吾了，“也有其他的原因。” 白雪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我有个问题，”她突然用双手在空气中极快地划过，“您在宇宙中，是以……光速飞行吗？” “不是，”太吞老老实实地承认，“我最快只能达到光速的20%……对我们的种族来讲，光速不可达到，更不可能突破……唉！”它的语气中突然带了一丝落寞，“我见过，有的智慧文明能够达到光速，他们可以乘着光飞行。” 乘着光飞行！ 白雪寒刹那之间觉得热血沸腾。她突然发现这个蓝色的大圆球老实巴交的，实在是可爱极了。 “说吧，继续说下去，说说你的故事，你的种族的故事，”姑娘柔声鼓励它，“我特别、特别爱听。” “您真的喜欢听吗？” “您说吧，讲讲您来地球之后的故事。之前的事儿，我不懂，也无法理解。” “大概在1000万年之前，我到达了地球。我见识了你们丰富多彩的生物圈，亲眼看见了一个又一个新的物种的诞生、老的物种的灭绝。我亲眼见证了又一种全新的智慧生物的诞生，那就是你们，人类！我眼看着你们一天天成长，开始使用工具，开始探索这个星球，发展出了文明……我陪伴着你们一直走到了今天。” 白雪寒充满敬畏、热泪盈眶地盯着太吞，有一瞬间她真想双膝一软跪倒在它的面前。难道，在一个历尽沧桑的、几乎是无限长寿的长辈面前，不应该这样吗？ “我能够感知智慧的召唤，我能够联通每一个人的思想，这是我的祖先赋予我的本领。我学会了你们的各种语言，我见识了你们的各种价值观与思想体系，我见证了你们的全部历史……在每一个重大的事件发生时，我都在现场……” “您……都在现场？”白雪寒激动地快要哭出来了，“您出现在我们的历史中的每一个环节？但是……您的外形这么……显眼……” “不，我进入人的大脑，我通过他们的眼睛，他们的耳朵，他们的亲力亲为来见证历史，”太吞平静地说，“您觉得我很丑，是吗？”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白雪寒有些惊恐地捂住自己的脑袋，“我刚才还在好奇，您说您出现在每一个历史场合，但是史书上为什么没有记载……” “假如我没有出现在您的面前，您是不是觉得，”太吞有些得意洋洋地笑了起来，“您是在和一名普通的人类的男子对话，而不是一个古怪的球？” 白雪寒红着脸，点了点头。 “嗯，我干的不错，人类的一切知识，我差不多都学会了。” “您……来地球的目的是什么呢？”沉默良久，白雪寒小心翼翼地问道，“您主要是要做什么呢？” “唉！我的姑娘啊！”太吞的语气突然一下子变得无比沮丧，“我动不了了。” “你说什么？”白雪寒惊讶地跳了起来。 “我动不了了，”太吞的声音听上去就要哭出来了，“我太老了。我坏了，我动弹不得。” “您？”白雪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用手指着那颗圆球大声喊道，“您是说，您只能固定在这里吗？是谁让您呆在这里的？是谁？” “不，它只是我的一个分身，一个复制品……”太吞急急地说，“真正的我，不在这里。” “在哪里？” “在南极。” “南极！”白雪寒再一次疯狂地大叫起来。 “是的，在南极，在您父亲的手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