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王者相会
吴叶他们还在广场讨论着识人之道，而此时孙伏鹏早就换好了衣服，那是盗门八卦服，脚踩的是盗门靴子，打扮的有些像道士，因为这样才不会被别人怀疑。 孙伏鹏留了封书给两个徒弟，还特意把段乘龙送来的扳指留下，他不知道段乘龙为什么要送来门主扳指，但既然送来了，孙伏鹏也就收下了，并且决定要吴叶继位第五十六代掌门。吴叶虽然入盗不久，但天资聪颖，假以时日，便能成为一代盗门圣手，那与高手就不是一个级别了，孙伏鹏这样想道。想罢，他叹道：“要是叶儿从小入盗门，那就是盗门的福运了，现在虽然晚了一些，不过振兴盗门仍有希望。” 段乘龙和孙伏鹏约见的地点是滇池大坝，只有在这里视野才够开阔，两人即使拼斗起来，也才有施展的余地，当然也才有逃跑的可能。 孙伏鹏在太阳落下那刻就已经在大坝上找师兄了，段乘龙也在大坝上游走，寻找着孙伏鹏，他几乎有五十多年没见过师弟了，心中怀着无数种想法，他实在是太想知道，师弟见到他是怎样的情形，是直接向他下手，还是怎么。 当年段乘龙斩断孙伏鹏右臂，虽然是迫不得已，但孙伏鹏压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知道自己唯一的师兄，也是最疼他的师兄斩断了他的右臂。 晚霞还未在大坝褪去，两人几乎在同一时间发现了对方，就像电影一样，两人站定了一会儿，就默默向对方走去。孙伏鹏打量着前面的师兄，他穿着一身白色长袍，披着长长的白发，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孙伏鹏看到了师兄脸上的皱纹，心中涌上一种莫名的感觉，也许是沧桑感吧。 当年师兄可是一代美男子，不仅貌若宋玉，还有着与宋玉一样的才气，迷死了不知多少女子，如今除了那双鹰一般的双目未变，一切都改变了，孙伏鹏想到这里，心中无比感伤，对师兄的怨恨似乎也早已消弭。 两人距离约隔着一步，他们都平静地等待对方出手，今天能见到自己多年的同门，即刻死去似乎也都值得了，他们早就有着赴死的决心。没有人出手，是孙伏鹏先问道：“师兄，近来怎么样？孩子怎么样？”对于当年被害一事，只字未提，仿佛受害的不是自己。 “还好，孩子么，我浪荡一生，要个牵绊干嘛？”段乘龙用苍老的声音回答着，眼珠湿润了，近些年很少有人叫他师兄了，更何况这是孙伏鹏，他唯一的师弟，他最疼爱的师弟，也是他亲自找人砍断右臂的师弟。 孙伏鹏听着这个回答，感觉师兄狂放之气依然，只是现在似强弩之末，毕竟是八十余岁的人了。他又仔细看了看师兄的面庞，充满了岁月的痕迹，整张脸看起来就像受到了风化的岩石，岩石留下了它的精髓，但表面早就被侵蚀的凹凸不平。段乘龙脖子上有了许多皱褶，喉结也像一个晒干的桃核，没有一点生气。 “师弟。”段乘龙哽咽了一下，又接着道：“还记得那个我们小时候争论究竟是鹰厉害，还是蛇厉害吗？” 孙伏鹏苦笑了一下，说道：“如今证明还是蛇厉害啊！” 段乘龙知道这是说他，故而说道：“你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吗？” 孙伏鹏突然淡然道：“我不管，也不想知道为什么，可你是我的师兄啊，我最敬重的师兄。”说道，泪竟然从他的眼角慢慢溢出。孙伏鹏不知为什么会这样，也许是多年的压抑，他直到今天也没有接受师兄迫害他的事实，他本以为自己早就放下，才知道原来只是淡忘，而不是放下。 段乘龙似乎对孙伏鹏的这些反应毫不在意，湖面上吹来的风，冲散了他的头发，他静静说道：“当年师父逝世，孟长老提出让你继任掌门，我开始也很赞成，后来发现他只是为了权力，他想成为当年的多尔衮，来把掌门架空。” “所以你决定把我逐出盗门？”孙伏鹏质问道。 “没有，这不是我的决定。你听我说，当年我约集其他长老商议此事，本来原定让最有声望的莫长老做代掌门，并且慢慢剪掉孟长老的羽翼，让孟长老安于本分。”段乘龙说道这里，孙伏鹏接道：“但是正值壮年的莫长老不知为何身体日渐衰弱，一个月后就决定辞去掌门，泛舟五湖，盗门再次群龙无首。” “是的，这次孟长老再次提议你做掌门，并且把心腹已经置于你身边，还用家人性命要挟其他长老，整个盗门一片混乱，你那时并不知道。” “所以我决定接任掌门，还约集长老商议接任时间，但长老们对我不冷不热，我一时也没有意识到，孟长老提出尽快继位，以改变盗门群龙无首的局面。我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进了圈套，好了，剩下的你别说了。”孙伏鹏说完这一番话，脸上是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表情。 段乘龙猛吸一口气，才开口道：“嗯，就是这样，后来我们觉得时间紧迫，所以才决定用计将你逐出盗门，并且为了让孟长老信以为真，才不得已砍掉你的右臂，但那个老狐狸心机颇重，似乎看穿我们的计策。之后，我继位了，他知我嗜茶，三次在茶中下毒，有两次我惊厥欲死，幸得王长老救治，才能活到现在。我将身边孟长老的心腹一一去除，其他长老为了自身的利益，配合我的行动。待到逐渐把长老们的威胁消去后，我与长老在盗门大会后伏击孟长老，孟长老虽然不敌，但还是在我眉间划了一刀。事后我们商议如何向孟长老家人解释，但期间戴长老耐不住询问，便说是你叛出盗门，心存不满，以为是孟长老陷害，才偷袭孟长老。这样的解释也就只有戴老头编得出来，居然孟长老家人还就信了。我与众位长老也默认是你所为，还形式化地四处寻找你。” 孙伏鹏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淡然道：“我都苟延残喘那么久了，也活够了，想必现在你们也压制不住孟长老的后人了吧？” “没错，甚至有两次你的地点，都是孟长老的女儿查到的。”段乘龙说到这些，语气平缓，他知道今天如果师弟不杀他，如按常理那就意味着他要带师弟回去见孟长老的后人。 孙伏鹏知道自己的结局是怎么样的，他现在只关心师兄为什么要将扳指给他，因此问道：“师兄，你为什么要将掌门扳指给我？” 段乘龙道：“这也不只是我的决定，有不少长老也赞成，这是为了给你的补偿，也是给你证明清白的机会。你知道盗门没有掌门扳指是不允许继位的吧。” “嗯，知道。” “如今盗门早就凋落，各个平庸之辈都敢另立山头，我若一死，盗门现任高手便会为争掌门大大出手，哪怕我活着，他们也未必不会逼宫。但没有盗门信物，谁也做不了掌门！”说到最后一句，段乘龙哈哈大笑，似是对自己布置非常满意。孙伏鹏也不得不佩服师兄，他实在是将盗门的发展都算在了心中，不愧当时盗门第一心法高手，除了师父恐怕就没有人能比得这位师兄了。但他对师兄的布置还有顾虑，故而道：“你难道就不怕我选的人是个庸才吗？” 段乘龙仰天道：“我当初也想到了，但这是最好的方法，重振盗门这是唯一的选择，如果盗门真的要没落那也是天数。我们也无可奈何！近来我也曾观察过你那两个徒弟，就算不是奇才，定不是庸才，要不是这样，我怎敢一再确认自己的决定。并且我联合了没落的蓝门，蓝门的新掌教千门公子也会去扶助他们。” 孙伏鹏一听段乘龙的这番话，心中只想，难道精于盗门心法就成这样了吗？不知道，出了盗门的发展，他还有我们师兄弟的感情吗？难道他的情感早就被训练的没有了吗？他还是当初让我最敬重的师兄吗？对着段乘龙淡淡道：“师兄算无遗策。” 段乘龙早就看破孙伏鹏的这些想法，这些年来他也无时无刻不在想这些问题，究竟自己还有多少世俗感情，还是已经成为了盗门圣人，无欲无求的圣人。以前他最爱读的便是《庄子-逍遥游》中的一句，“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现在似乎达到了那个境界，反而觉得可悲。 今天他见到自己的师弟时，只有着极短的情感刺激，这刺激过后，他的心境就又再次如止水一样。他看着孙伏鹏空着的袖管，袖管被一阵风吹起，他的心颤动了一下。他想，要是没有入盗门会有曾经的那一段往事吗？要是没有入盗门，我们还会有曾经那么深的兄弟之情吗？想着竟然出了神，习练盗门心法之人很少走神，这是段乘龙为数不多的走神，但片刻他就清醒过来问：“你说我这一生，究竟是为了什么？” “盗门吧！小时候你的志向就是振兴盗门。” “可现在，盗门远不如前，难道是我错了，盗门早就该没落了，只是我苦苦支撑。” “当年师父曾经对我们说过明崇祯帝，你还记得吗？” “朱由检，一个好皇帝，五更起身，六发罪己诏，最终自缢于景山。死时以发掩面，愧对苍生，无颜以对天下。” “朱由检尚且不能，师兄，你觉得自己比得上他吗？” “未能与之相较。是啊，盗门岂是我说振兴便可振兴，事物均有其所遵循的道。师弟觉得是我把盗门的未来押在你这边。” “不是吗？” “也许是上苍的安排。” 孙伏鹏知道师兄虽一向敬重神明，但绝不是宿命论的支持者，此番说出这话，必然非同小可，立即追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 段乘龙脸色突变，慢慢说道四个字：“盗门出杀。” 孙伏鹏心中剧震，重心不稳后退半步：“什么？” 段乘龙重复并补充道：“盗门出杀，不知孟长老后人何处得到一枚‘盗门杀符’。如果我没猜错他是要复仇灭了我们这支，继而cao纵盗门，盗门绝不能被这些居心叵测的人掌控，否则……” “否则天下大乱，盗门由暗变明，违了祖宗之法。千年传承，一夕覆灭。” “正是如此。” “盗门危矣，我徒危矣。”孙伏鹏面色惨白，“我必须回去。” “不可。”段乘龙说完，立刻扣住孙伏鹏手腕，孙伏鹏卸了拆了两招，究竟是一手不若二手，争不到上风。 段乘龙意识到这样下去毫无意义，双手一格震开孙伏鹏，喊道：“师弟，听我说完再走不迟。” 孙伏鹏耐下性子恭敬道：“师兄请讲。” “孟长老知道师弟踪迹，必然出杀，师弟伏法后，便是向四岳宗亲弹劾我。” “师兄你知道他们捉不住我，便会从我徒弟身上逼我就范。” 段乘龙点点头，补充说：“所以我把扳指传给师弟，盗门规矩‘见扳指如见掌门’司代掌门职。” “如果他们捉不住我，也不敢对我的徒儿用私刑。盗门祖制‘刑不上大夫’，‘只追祸首，不责旁众’。”孙伏鹏说完，叹道：“师兄高明。” “一切只能看他们的造化了。师弟，师兄对不住你。” “过了今夜，师兄我们不知何时再见。” 气氛渐渐缓和，两人一起坐在了大堤上，谈今论古，突然段乘龙道：“自小觉得师弟像曹孟德，心有大志，身有大才。曹cao当年是青梅煮酒论英雄，如今我们月下相谈辨王者。” “王者，不错，我要是曹孟德，你就是司马仲达。但我不如曹cao，你可比司马懿强多了，我还未继位你就把赶下台了。哈哈。”孙伏鹏放声大笑道。 “你此后打算如何？”段乘龙问道。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愿如何，我便如何。”孙伏鹏坦然答道。 “好一句，你愿如何，我便如何，师弟豪气也未减当年。今夜我们此次相聚，何不叫作王者相会？”段乘龙提议道。 两人一直谈到东方天明，没有人知道孙伏鹏最后如何，只是吴叶与步婷知道师父再也不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