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 女先生
轻易别惹女人。 女人发火的时候,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像花丝雨这种俏皮的女人,也敢捅别人的心。 自己死,不如同归于尽。 同样在船尾,同样一对人,却是一个流泪,一个苍白。 天降横灾,不怨花丝雨胡思乱想,只怨造化弄人。 断裂的船木尖锐,已刺到了船夫心口的寸许间。 一声巨响,堪堪欲坠的船尾,左摇右晃。 晃歪了花丝雨,摇落了手里棍。 船尾木屑多,怕花丝雨倒下受伤,船夫抢步去扶。 丝雨落在船夫怀里,听到有人大喊救命。 叫声荡漾在湖面上,自船底而来。 甩开船夫的手,丝雨寻着声音去救人。 船梯底下,爬上来一个人,刚从水里出来,哆嗦的猛打喷嚏。 “水太冷了,我实在藏不住了,死就死吧,可不遭这份活罪了。” 来人满口抱怨,看到花丝雨走近,认命的苦笑:“仙姑,能把我烤熟了再吃吗?在火上时,正好解解冰寒。” 虽然乌云遮月,但船尾有未熄的灯,借着依稀烛火可辨,这人就是西湖梅郎。 他叫我仙姑,他让我烤他? 莫非他受了惊吓,已经神智不清了? 丝雨停下脚步,不敢再凑近他。 又听他古里古怪的苦叹:“要吃就吃吧,何必再折磨我呢?” “你到底在说什么?” 终于受不了他的满口胡言,丝雨大叫。 “你和你家小姐都是妖!”梅郎也叫,仰天看雨,满眼绝望:“你们嫁人是假,吃人是真!” 既然话已挑破,梅郎已不顾生死,说出心中猜想:“在大船上,你家小姐要吃我,在小船上,你要吃梅船夫。” 这是丝雨之前说的话,却被他抢去了。 西湖梅郎,竟然血口喷人! “你凭什么说我与小姐是妖?” 丝雨心里坦荡,不怕与梅郎对质。 “你又凭什么说我和船夫是妖?” 梅郎不答,反问丝雨。 “我亲眼看见船夫用浆,把浪花冻成冰山!” 说出证据,看你怎么开脱。 “我亲眼看见你家小姐吐出闪电,把大船一劈两半!” 辩言有来有往,梅郎毫不吃亏。 我家小姐会吐闪电? 不会的,不会的,他在信口雌黄。 “如果我家小姐是妖,她想吃你,你怎么还活着?” 就算你狡猾似鬼,看你怎么答我的问题。 “我跳进湖里躲起来了,这才逃过一劫。” 他说的心惊胆颤,反问丝雨:“如果我家船夫是妖,他想吃你,你怎么还活着?你又躲到哪去了?” 梅郎借问反问,又多问了半个问题。 “我……” 是啊,我还活着,我没躲他。 再想前景,船夫好像从来没害过我,他只救过我。 梅郎的问题,丝雨答不出来。 但明明看见他有神通,难道是我眼花了? 不是的,我没看错! “我家小姐呢?咱们上岸打官司,到公堂上去对质。” 若真是妖界里的事,县衙怎能审得明白? 苦笑过后,梅郎叹气:“你跟我要人,我上哪说理?” 看着湖面上的狼藉,梅郎双腿一软,跌坐在船上,欲哭无泪:“她劈断花船,烧烂船头,抢走我所有钱财,钻到云里就跑,我哪敢追?” 三言两语,说过了凄惨,梅郎苦问丝雨:“半生积累,全都没了,我该跟谁要?” 梅郎的俊逸不凡,已经全无,软弱的堆在那里,像无助的婴儿。 连求死都无力:“话已说完,仙姑想吃就吃吧,反正我下半生也没活路了。” 他把自己说的那么可怜,差一点就信了他。 一声冷笑,丝雨逼问:“别说的你像穷人似的,你不是还有西湖吗?” “西湖?”梅郎望湖兴叹:“不就是一片水,几条鱼吗?” 西湖美景,竟然被他说的如此不堪。 刚要还嘴时,又听梅郎问:“仙姑,你要是富可敌国,会买下这片水吗?” 从没想过自己会有富可敌国的一天,可是,如果真有那一天,何必去买一片水独占呢? 看丝雨不答,梅郎苦笑:“半生浮世繁华尽,不如西湖还人间。” 梅郎叹过人生如梦,软软的站了起来,笑对花丝雨:“仙姑,我只剩半条船了,把它送给你,能饶我一命吗?” 船尾还在飘荡,曾经是花丝雨最快乐的地方。 梅郎一句话,就将快乐送给了她。 “我不是妖,你别叫我仙姑。”
丝雨说给梅郎听,梅郎却无力的走向船尾,落下小舟。 孤独摇浆而去时,他已看淡人间繁华:“西湖无梅郎,乞丐有萧烟。” 天将明,眼见着小舟飘岸,梅郎远去。 最后一眼的梅郎,是无尽萧瑟的背影。 你究竟是不是妖? 这个问题,花丝雨几乎问了梅船夫一辈子。 梅船夫只笑着摇头。 那你怎么会化浪为霜? 梅船夫说,只是我的水性好,否则怎么能作船夫? 花丝雨从来都不信,会笑着掐他。 掐他的时候,总在不知不觉间,被他吻住红唇,即使在花丝雨白发苍苍的时候。 离西湖不远的地方,有一座无名野山。 野山里有一间书馆。 读不起书的孩子,都可以免费来这间书馆求学。 据说这间书馆的第一位学生,是一个漂亮的姑娘。 漂亮姑娘是这间书馆的主人,也是后来书馆里唯一的女先生。 教女先生读书的人,是一个船夫,也是后来女先生的丈夫。 书馆是用上好的木料建造的。 听传说,是取了西湖之主——梅郎萧烟的花船尾的木料。 真是太开玩笑了。 梅郎娶了花魁后,就双双渡船远去了,过着神仙一样的日子,怎么会把花船拆掉? 梅郎萧烟,买下了西湖,又把西湖还给了人间。 大家都说他是如烟如雾的仙。 而书馆里的女先生和船夫,一生平平淡淡,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是实实在在的凡人。 凡人的生命总有尽头。 在船夫和女先生人至暮年时,突然有一天双双不见了。 只留下了山里的书馆。 后人在书馆里读书时,时常能听到西湖的水声,好像坐在船里。 也偶尔能听到一种少女赤脚拍浪的声音,听到这种声音的人,会不自觉的微笑。 人们都说女先生和船夫虽然是凡人,但好事做尽,一定是菩萨转世。 他们没走,始终留在人间。 谁是好人,谁就是他们。 西湖梅花,丝雨萧烟,从来都是人们嘴里的传说。 但他们真的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