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毕业伤心时

    毕业前最后2个月，毕业生的生活过得有点昏天黑地。刘一莎经常和宿舍里的舍友打牌，也没心思去图书馆了，情绪时而亢奋、时而落寞，想快点离开长春这个让她倍感揪心的地方。

    毕业季，好多聚餐等着举行，老乡会聚餐、记者团聚餐、好朋友聚餐、同宿舍聚餐，最重要的聚餐就是本班级的散伙饭，这是大家正式告别的仪式。

    班上的散伙饭时，班级辅导员和系里主要老师都来了，三十几个人分三桌。基本是女生一桌，男生两桌，刘一莎和沈毅的桌子隔得比较开。餐厅光线不是特别明亮。聚餐时，同学们跑着敬酒，刘一莎没有离开桌子，她和大多数女生一样，以相对矜持的方式吃这顿饭。

    聚餐进行了大概1个小时后，沈毅来到了刘一莎的面前，手里端着一杯酒，说要敬她，她端起酒杯要和他碰杯，他竟然拿着酒杯在她的杯子上缘轻轻地环绕了一圈，刘一莎当时心里一紧，觉得这个动作好亲昵，他是什么意思呢，刘一莎心想。

    两人碰杯，都干了那杯酒。刘一莎不多言，喝完后准备坐下。她现在对他的心极淡了，视他为普通同学。没想到沈毅竟然对刘一莎说：“我想和你谈一谈，把凳子搬到外面去好不好？”刘一莎是一个大方的人，她不知道沈毅要和她谈什么，但是她和他毕竟曾经是恋人，都要毕业了，谈谈也是可以的，刘一莎表示同意。

    刘一莎把凳子搬了出去，沈毅也从别处拖来一把凳子。两人就面对面的坐下，这是几年来，两人首次这样面对面的坐下，可惜，即将毕业了，对刘一莎而言，她大学生活中最重要的人即将要与她分离了，本来内心极平淡的刘一莎心里生出了酸楚。但是，她外表仍表现得极冷淡，她也不说话，用眼睛打量着沈毅，等沈毅开口。在刘一莎心里，毕竟是沈毅先放手的，看他在临毕业时有什么话要说吧。

    沈毅开口了，“你去上海后，要好好发展，会有很多人帮助你的，你要好好把握。”

    刘一莎没想到临毕业了，沈毅找自己谈话，竟然暗示让她重新选择适合的人开始新的恋情，而不是对她表达留恋之情。她气不打一处来，她一贯是心高气傲的，这个沈毅很懂，她出言很戗，“你不用为我费心，我有能力找到属于自己的感情。”

    沈毅一脸苦笑，“嗯，你好自为之吧。”刘一莎是个过分冷静、冷淡的人，她竟然什么话也不回问他，一点都不关心他。

    沈毅继续自言自语：“你找到了适合的工作，上海离你家又近，我出国的事情还没最终定下呢，还是你顺利些。”

    刘一莎听出了沈毅的落寞，只有在她感觉沈毅需要她安慰时，她隐藏的热情才会显现，她装出来的冷淡瞬间瓦解，关心地问：“怎么这么难呢？不是感觉一切都办好了吗？”

    他们总算又回到了从前没有隔阂的交流状态。

    沈毅：“这种自费的留学流程就是长，我父亲还在继续联络，应该快有结果了。”

    听沈毅这么说，应该是没有大问题的，刘一莎知道沈毅的父亲能力还是很强的，就安慰他：“你也会顺利的，到时候好好学习。”

    两人简单地聊了聊，不远处就是聚餐的同学，他们没再深入下去，然后就各自回了座位。

    在这样的场合，沈毅显示出主动，刘一莎心里还是高兴的，说明沈毅想在大家面前表示他一直心里有她。但刘一莎竟然还生出这样的想法，也许这是沈毅礼节性的表示，在大家面前给足她面子，表示感谢她曾经给与他的情感，只是为曾经做个完美的句号，不代表他现在还惦记她。

    刘一莎继续留在桌边吃着东西，和同学们聊着天。大概半小时后，突然沈毅所在桌声音有些嘈杂，听有人唤着“老九你没事吧？没事吧？”刘一莎不知道沈毅怎么了，往那边望过去，屋里灯光有点暗，看不清是什么，但是她没有动。过了一会儿，又听到有人“噢”地叫出来，还有人在跑动，“老九老九”的声音被叫出来。刘一莎起身去看怎么回事，看到沈毅趴在桌子上，地上有一摊呕吐物，老大正帮他在擦。沈毅一副想吐又吐不出来的难受样，鼻子里哼哼着。刘一莎坐到他旁边的座位上，轻轻对他唤起，“你怎么了？没事吧？”说实话，她也不知道他有没有事，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处理什么。

    沈毅喝得这样不省人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在向同学们暗示自己的苦闷，他忘不了她，舍不得她。刘一莎一看沈毅这个样子，心变得很软很软，她也没什么顾忌了，竟然手伸到沈毅的脖颈上，帮他揉捏，希望能缓解他的醉酒不适。沈毅真得安静下来了，他知道她来了，她还愿意为他做亲密的动作，她心里也是有他的。安静下来的沈毅，最大的问题是，他能吐得出来了，他竟然抬头偏下，吐了刘一莎一身。刘一莎没有让开，从老大手里接过抹布，擦去了身上的呕吐物，轻拍沈毅的上背，继续帮他缓解。

    这时老大和宿舍里的几个兄弟围过来，表示要送沈毅回宿舍。刘一莎起身。她看到沈毅几乎是软塌着被兄弟们抬起，他真得喝得太多了。

    等沈毅走了，刘一莎也和大家告别，表示要回去了，她这时思绪很乱。刘一莎出来后，一个人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夏日的长春一点都不热，很凉爽，街道上飘着烤rou串的香味。刘一莎一个人走着，想着沈毅为什么喝得这么不省人事。

    她懂，这是沈毅的表达方式，刘一莎曾是沈毅的骄傲，而短暂相处就分手后，刘一莎就成了沈毅的心痛。她知道他曾十分爱她，但是1年多来，她不和他交往了，她早已不知道他的心了，他不珍视她，她对他的心也很淡了。然而，即将毕业，沈毅又用这种在众人面前醉酒的方式向她表达什么，那天没有其他人喝醉。

    刘一莎竟然想到这是一种沈毅向自己撒娇的方式，在示爱。他很聪明，他达到目的了，她毫不避讳地在大家面前满足了他的需要，用亲昵地举动回应了他。

    刘一莎爱独来独往，朋友不多，自我为中心明显，似乎一个人也能活得很好，没有女朋友，没有男朋友都难不倒她。这样的女孩在某些男生眼里可能是可怕的。刘一莎身上有傲气，沈毅喜欢这样的傲气，就像他爱家里的猫的那种孤傲，所以他对刘一莎念念不忘。

    后来，刘一莎从张欣然口中听说，当然张欣然是从男友侯江潮处听说的，沈毅那天醉酒后，在宿舍躺了一天，胃很难受。张欣然还告诉刘一莎，侯江潮告诉她，这是沈毅第二次喝成这样，上一次是大三刚开学不久，和刘一莎正式分手后，沈毅苦闷，请宿舍的兄弟们吃饭排解忧愁，但那次他只管喝，却对分手的事情什么也没说，大家也搞不清楚他具体的想法。

    刘一莎听说后很为他心疼，但又不能做什么，他们现在可是什么关系都没有。但是从张欣然告诉她的信息中，她这才知道，沈毅对她的心一直都没有变。他和《孔雀东南飞》里的焦仲卿一样，这块“磐石”从来没有“转移”过。反而是与刘兰芝处于类似处境的刘一莎没有刘兰芝的“韧性”。

    “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是乐府诗《孔雀东南飞》中男女主人翁的“爱情誓言”。《孔雀东南飞》的故事发生在东汉献帝年间的庐江郡（今安徽境内）。故事的女主角刘兰芝因太有主见，不为焦仲卿寡母所容，在感觉焦仲卿母亲可能让焦仲卿休了自己前，她主动要求回娘家。焦仲卿爱刘兰芝，但不敢违抗母意。他让刘兰芝在家暂避，他很快会想办法，两人约定在等待期间：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他们其实都做到了，但因误会，最后导致双双殉情。这就是孔雀东南飞的故事。

    刘一莎和沈毅分手时没有任何约定，但刘一莎把沈毅在热恋期的一句话当成了誓言。当时沈毅担心刘一莎最终会离开他，表示即使刘一莎离开了他，他也在“分手后不在大学开始新的恋爱”。虽然刘一莎不知当时沈毅为何在热恋期担心分手，但她分手后却把这句话当作两人的誓言，她也不想在大学开始新的恋情，她想把心的位置仍空着给沈毅。

    但是，分手后，随着对沈毅的误解加深，认为沈毅不再爱自己，刘一莎开始对喜欢自己的其他人也产生了好感。直到毕业聚餐，隔了这么久，沈毅才在大家面前，也是在刘一莎面前流露出，几年来其实他一直没有忘记她。刘一莎这才明白，这时竟鄙视自己了，她这根“蒲苇”简直是见风倒，哪里吹来和煦的风，她就随风倒向哪里。吴越峰对她好，她不拒绝，陈晨喜欢她，她干脆跟他一起玩，哪怕是工作定了，不可能在一起了，她仍然要和陈晨一起去看电影、一起去逛图书馆，这时她根本不顾忌沈毅的感受了。总之，沈毅“磐石无转移”没错，但是刘一莎“蒲苇纫如丝”没做到。

    毕业聚餐的2天后，沈毅竟然来找刘一莎了，说要请她吃饭。刘一莎同意了，两个人的散伙饭还是要吃的。这天刘一莎穿着碎花连身长裙，长发披开长及背部，标准的校园淑女的形象。沈毅还是校园里男生最常见的打扮，深色休闲长裤，T恤衫，沈毅从来是个不爱打扮的人，但还是看着这么自然、随意。

    两人很自然地并肩走在去餐馆的路上，好几年了，没有这样走过，刘一莎内心没有激动，很平和。

    这是毕业前两人最后一次单独相处。刘一莎回忆三年前分手夜，当时，刘一莎有争取的心而沈毅没有，沈毅没给她这个机会。刘一莎相信爱情，自己的父母在70年代的农村都可以冲破各种约束在一起创造幸福和谐的生活，而今受过高等教育的刘一莎沈毅却没这个勇气。刘一莎想，可能沈毅太小了吧，可能恋爱时间太短了吧，可能初恋还不懂爱情吧。刘一莎理智重于感情，决定放手。生活不可能没有遗憾的。连曾国藩都把自己的住所题为“求阙斋”，主动提醒自己“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李清照也说“彩云易散月长亏”。不圆满才是生活的本来面貌吧。

    两人到餐馆后，点菜，吃饭，吃饭时聊着天，不生分，尽管已经很久没有两人独处了。沈毅说刘一莎还是那样（漂亮），他自己却变黑了、变老了。刘一莎很心酸也很感动。沈毅虽然对于两人分手的事从未挽留过她，但沈毅用三年的时间，用行为表达了深爱，而这份深爱刘一莎直到毕业聚餐时沈毅喝醉才懂。

    分手后的沈毅变忧郁了，他在众人面前小心翼翼地守护着对刘一莎的那份感觉。20岁左右的男生正是血气方刚，也是一生****最旺盛的时候，他却没有和其它女生亲密互动，他的确变沧桑了。

    在刘一莎和沈毅的关系变化中，沈毅让刘一莎体会到了高中时摘抄过的葡萄牙卡蒙斯的诗歌——《每当埃莲娜的目光离开草原》中埃莲娜那样的魅力。曾经沈毅在刘一莎爱的目光注视下，洋溢出无比的青春魅力。而当刘一莎疏远沈毅后，沈毅变得极度忧郁，面容阴沉。临近毕业，近距离观察沈毅，沈毅的变化竟让刘一莎万分心疼。但她明白是爱之不能的杀伤力造成的。自己还是那么光鲜，无论是否为掩饰的好的缘故，总之，刘一莎自叹自己爱沈毅不如沈毅爱自己那么强烈。她心疼，也满足。

    临近毕业，刘一莎终于明白了，沈毅和自己一样终究是心里有对方的。

    失恋让他们证明了爱情确实存在。因为不能爱，所以更相思。

    当时两人分手时，刘一莎自己说的，分手不会造成多大影响的，“忙起来就忘了”的说法只能说无知者无罪了。

    刘一莎和吴越峰同桌，沈毅每天看在眼里，看他们嬉笑，看他们时而对望，他也看出来后来吴越峰已从普通同学变成刘一莎的暗恋者了。妒忌快把沈毅淹没。可是，据沈毅对刘一莎的了解，吴越峰不会成为刘一莎第二任男朋友，刘一莎对吴越峰应该没有超出普通同学的感觉，最多是好感。虽然理智告诉沈毅，吴越峰和刘一莎不会有什么进展，但是总见到刘一莎冲着吴越峰笑，沈毅心中还是很不舒服。

    有人说过：要进入一个女人的内心就要折磨她。对男人何尝不是。沈毅受尽了刘一莎对自己内心的折磨，她是用折磨他的方式进入了他的内心。先是让他迷恋她，而后看似不留恋的分手让他感到不被深爱，然后又对自己犹柔不决。刘一莎几年未和别的男生发展亲密关系给沈毅留足了面子，这一点让沈毅很自豪。

    7月1日离校日一天天逼近了。各种道别在进行着。刘一莎觉得这段时间伤心极了，想快点离开长春。

    6月28日，刘一莎和同寝室的舍友一起吃散伙饭，其实还有一个编外男性舍友——她们的老八，医疗系舍友的同班同学，这个男生和刘一莎的寝室女生们都玩得很好。刘一莎在自己的班级聚餐时，比较低调，既没哭也没笑，平静地吃完了那顿饭，后来因了沈毅的大醉而搞得心情很复杂。但是，本寝室的同学散伙饭，大家很放得开，刘一莎和舍友们一起，边吃边哭，喝了很多酒。

    待刘一莎回到宿舍，楼下阿姨喊有人找，刘一莎摇摇晃晃地下楼来发现是陈晨。

    陈晨邀她出去走走，刘一莎同意了。陈晨是她大学最后一个学期交往甚密的人，也是她有好感的人，两人是应该做一次深入交谈，作为大学生活的结束。这时已是晚上快10点了，校园里行走的人不多，刘一莎喝得醉醺醺的，似乎站不稳了，陈晨走在她身边密切关注着她的步伐，怕她摔倒。他不好意思扶着她，因为他们从没牵过手。这时，刘一莎突然脚滑了一下，像要倒下，陈晨下意识地要去扶她。刘一莎本能地让开了。陈晨十分失望，她对他竟然这么介意，那么几个月来两人之间算什么，一起看电影，一起在市图书馆笔聊，这么亲密，算什么关系呢。

    刘一莎似摔未摔倒让酒劲稍微清醒了，她只管说着自己的心里话，“对不起，你和他一个宿舍的，我做不到，对不起。”陈晨听得懂，他急回：“这有什么呀。”刘一莎很痛苦，“我不行的，我不行。”刘一莎一个人突突地走在前面，陈晨紧跟在旁边。然后两人聊了一下接下来几天的安排，刘一莎告诉陈晨，她要回一趟安徽老家，然后去上海报道。两人相约，保持联系，她去北京要去看他，他来上海要来找她。后来他们做到了，毕业后刘一莎多次去北京出差，一定要见的两个人，一个是刘一莎的好友李小青，一个就是陈晨。陈晨来上海也都来找她一起吃饭叙旧。她和陈晨一直是好朋友。

    6月30日，临行前，刘一莎需要把行李搬到校部指定地点办理托运手续。刘一莎的好友李小青和男朋友去长白山旅游了，她的行李托刘一莎办理，刘一莎正愁这么多行李怎么弄。这时沈毅和陈晨竟然都来帮她搬运行李了。刘一莎感觉很幸福。

    她怎么突然在毕业季这么幸福，竟然有点不想离开长春了。

    在毕业季幸福的人还有一个，就是沈毅。在沈毅大醉毕业聚餐会，刘一莎亲切安慰他，以及后来几天沈毅请刘一莎吃饭告别时，刘一莎亲口告诉他，她和陈晨没有往男女朋友方向发展。沈毅就成了毕业季最幸福的男生。这几天虽然知道相处五年的兄弟个个要离开，他却因明了了刘一莎的心而十分愉快。分手几年来，幸好没人把刘一莎抢走，他不能和她在一起，他心底里也是不希望别人抢走她的，他竟然这么自私，没办法。

    7月1日离别大限就这样来了。这天刘一莎和老大等几个同学一趟列车离开长春，沈毅来送他们了，刘一莎就当他来送老大。两人在站台上简短告别。

    待得上火车，刘一莎坐在窗口，看着站台上的沈毅，百感交集，就此要别过了，长春这么远，是否还能见得到了呢？沈毅今后还要出国的，在长春都未必能见到了，去了国外更是见不到了。

    孔尚任《桃花扇》里写李香君和侯方域在南明王朝破灭之际，虽然短暂相逢，终在张道士的点拨下，双双入“道”，人生从此别过。所谓“神有短，圣有亏，谁能足愿；地难填，天难补，造化如斯。释尽了，胸中愁，欣欣微笑；江自流，云自卷，我又何疑。”人在自然和社会的大境下，是多么渺小啊，人能左右什么呢？只要“释尽了胸中愁”，剩下的就是“欣欣微笑”了。在刘一莎心中，她和沈毅之间已经表达地很充分了，没有遗憾了。

    火车开动了，刘一莎望着站台上的沈毅，终于没有忍住，伏桌痛哭。此刻，刘一莎心里舍不得离开长春，无奈火车已经启动了。这边，站台上，沈毅看着刘一莎和老大都离开了，他也泪如雨下。两人哭着分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