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暗箭难防
叶川到了自己房中,快速换上了一身夜行衣,翻出从柳飞卿脸上撕下来的人皮面具,带了她的两把短剑和若干用具,又从窗子跃了出去。 他前脚刚走,相邻的第二个窗子中便跳出一个人来,叫了一声:“什么人!” 这人正是七子之中的老四冯毅,冯毅为人刚直严苛,秉持法度,负责教授门中女弟子武艺,刚刚叶川在房中收拾东西时,太过急躁,弄出了不少声响,冯毅的屋子离得较近,立刻惊醒,穿上衣服跃了出来。 冯毅望着叶川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不由得皱了皱眉,不多时,齐浩,白景二人也跃了出来,白景道:“老四!怎么回事?” 冯毅道:“有个穿着夜行衣的人刚刚经过,我瞧那人的轻功身法和背影轮廓,觉得应该是小师弟。” 白景道:“是与不是,到老七屋子里看一看便知道了!” 三人一同来到叶川的房间,只见道袍扔在地上,屋内箱包大开,一片狼藉。齐浩望了一眼墙上的剑架,道:“小师弟的临风剑还在。” 余下二人循着齐浩目光望去,果见临风剑安安静静的挂在墙上,剑鞘上七颗宝玉耀眼如故,剑柄上垂下一条五彩剑穗,正是苏灵送给叶川的礼物。 白景道:“该不会是大师哥把夏家的事告诉小川了吧……哎!大师哥也真是,心肠太软,撒个谎都不会撒,说好的不急着跟小川说这事儿的!定是小川一问,他就装不下去了。” 冯毅的脸色十分沉重,道:“小师弟向来我行我素,这次可不要捅出什么篓子,我们还是向师父禀明此事为妙。” 白景连忙拉住冯毅,道:“哎哎哎!老四你多虑了,小川还没有那么傻,再说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师父他老人家早就睡下了,你这……恐怕不大合适吧!” 齐浩也道:“不错,小师弟换下了道袍,又没带临风剑,肯定是为了掩藏自己身份,想来他也不会做出什么太出格的事,还是明早再做打算。” 冯毅略一犹豫,只得点了点头。 齐浩没有爱过一个女子,他想象不出爱情可以让人变得多么疯狂,叶川要做的事,岂止是“出格”而已! 紫禁城东边的第四条街上,是百官应酬娱乐之所,此地不受宵禁的限制,彻夜灯火通明,欢歌笑语,当中有一间妓院名叫“宜春院”,隶属教坊司,里面养的都是才貌双全的官妓。(注:出自吴长元《宸垣识略》) 叶川踏着月色,一路蹬屋上瓦,飞奔至宜春院旁边,纵身跃上了二楼。 这里边随便一个人,都能提供他想要的信息。叶川挑了一间屋子,自窗中溜了进去。 屋子里芳香弥漫,一男两女正在床上蒙头大睡,叶川轻轻走窗边,用短剑撩开了被子一角,看清了那男子容貌,心中好笑:“吴子睿?今天算你倒霉了。”用剑刃拍了拍他脸颊,低声道:“起来!” 吴子睿是吏部尚书吴鹏的儿子,也是太清殿的俗家弟子,叶川与他不但很熟,私底下还很要好。 (注:吴鹏,号默泉,浙江秀水县人,嘉靖二年(1523)进士) 但叶川此刻绝不能让吴子睿认出自己,又拍了拍他脸蛋,道:“快他娘的给老子起来!” 谁知吴子睿只是翻了个身,呓语道:“宝贝儿,别闹……” 叶川心道:“俗话说的好,无毒不丈夫,看来今天是不能手下留情了。”用力在吴子睿脸上抽了一下,怒道:“老子叫你呢!” 吴子睿搂着两个美人儿睡的好好的,冷不防脸上吃痛,惊叫一声坐了起来,见到床边站着一个身穿夜行衣的蒙面人,手中拿着两柄短剑,顿时吓得魂飞天外,道:“你是谁!想做什么!” 他这么一折腾,两个妓女也被弄醒了,见到此景,一边惊叫,一边争抢被子,反倒弄的自己春光大泄。 叶川此时脸上带着柳飞卿的人皮面具,又蒙了面,吴子睿当然认不出他来,但若引来旁人,可就不好办了,叶川闪电般出手,用剑鞘在两个妓女的太阳xue上一撞,两人当即昏了过去。 这勾栏之中,女子叫上一两声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叶川等了片刻,不见有人察觉,便压着嗓子说道:“老子有事问你,你给我从实说来,若有半句假话,老子一剑要了你的命。” 吴子睿忙道:“好汉请问,小的知无不言!” 这吴子睿平日里作威作福,想不到到了危急关头竟如此胆小,叶川把剑一挺,托起他的下巴,问道:“夏大人是怎么被害的?” 吴子睿闻言怔了怔,道:“夏大人生前位高权重,这……这种事我怎么会知道……” 叶川冷笑一声,道:“你是吏部尚书吴鹏之子,以为我不知道么!少在这儿给我装蒜!” 吴子睿心中一惊,暗想:“乖乖!我脱成这样他也能认出我来,这人定是夏言残党,来向严大人寻仇的,若是今夜的事将来传到严大人耳朵里,那可不妙。”抬眼瞄了一下叶川,猛地伸出手指,点向叶川左胸期门xue。 但是他不知道,眼前这个黑衣人,就是教给他这一招的人。 叶川身子微微一侧,腾出左手捏住他手腕,向后一拉一送,吴子睿啊的一声,整个人向前扑出,扑通一声摔到了地上。 此时他身上一丝不挂,爬起来之后,神情大窘,忙朝叶川磕头求饶,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叶川转过身来,冷冷道:“臭小子,再敢耍花招,老子先阉了你!” 吴子睿忙道:“不敢了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还不快说!” “是!是是!……这个……夏大人倒台这件事,要……要从陆炳陆大人被劾一事说起,去……去年冬月,御史陈其学弹劾陆大人私增盐税……陆大人带了礼金到夏言家中求情,没想到碰了一鼻子灰……由此就结下了梁子,今年收复河套的事儿一出,严大人马上就拉拢陆大人一起对付夏言,后……后来……夏言与边关将领私通关节,掩败不报的罪名坐实,严大人又设计激怒了陛下,这……这才……” (注:陆炳(1510年—1560年),字文明,平湖人,明朝锦衣卫都指挥使) 叶川阴着脸听完,又道:“夏大人与边防将领私通关节,到底是确有其事,还是严嵩凭空捏造的?” 吴子睿吓得一哆嗦,道:“这个我真的不知道!好汉你就饶了我吧……” 叶川见他的反应,便知夏言完全是受了严嵩,陆炳等人的诬陷,把剑一收,道:“今天的事情,若是传出去,你想必知道后果。” 吴子睿连连磕头,“是是!若是传出去,不仅好汉要杀我,严大人那关我也过不了,小人明白的很!” 叶川冷哼一声,转身从窗子中跃处,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屋脊之后,吴子睿长长吐出一口气来,伸手抹掉了额头上的冷汗,喃喃道:“他娘的,真是邪了门了,这人到底什么来头……” 叶川在京城生活了这么多年,大户人家的府邸位置基本都知道,严府在内城东侧,横跨三条主干道,占地甚广,严嵩刚刚除去心腹大患不久,府邸周围的警戒异常严密,叶川在暗中观察了许久,终于找到机会,施展身法窜到了墙根底下。 严府的院墙高约一丈,这对叶川来说算不得什么难事,叶川伏在阴影之中,见四下无人,猛地纵身跃起,干净利落地翻过了院墙。 京城大户人家的院落布局大同小异,主人的居室一般建在北边,严府也不例外,墙内的巡逻府兵较墙外更多,三五成群,路径不断变化,叶川躲在一棵树上,直到把府兵的巡逻规律记得熟了,把府中的景物布局摸得透了,这才跃下地面,不断起落腾挪,借助各种掩体朝严嵩的居室靠近。 到了严嵩居室的内院,便只有两名固定不动的岗哨,站在屋子的大门两旁,叶川藏身于一块岩石之后,瞧见那两人,心中不禁纳闷儿,想道:“奇怪,严嵩老狐狸的护卫怎么外严内松,到了最里边,反而只有两名护卫了?” 确认附近的确没有别的暗哨之后,叶川从怀中摸出两粒铅丸,瞧准两名守卫府兵的位置,发力射了出去,只闻噗噗两声闷响,两名府兵被铅丸击中额头,纷纷倒了下去。 叶川静静等了一会儿,见四周没有反应,便不再犹豫,纵身掠起,风一般穿过屋子前面的空地,钻进了严嵩的居室。 居室中的装潢极尽奢华,叶川担心屋内设有机关或者警报,到了屋内以后步步小心,终于来到了严嵩的床边,就在这时,叶川的内心突然有了一丝动摇——“我真的非要杀他不可么?” “严嵩虽然是个祸国殃民的大jian臣,但好歹也是条人命,当真杀了他,朝廷中又会惊起怎样的波澜?我一个人性命事小,连累了太清殿事大,我真的能做到丝毫不漏痕迹么?” 床上的男人鼾声如雷,叶川心中越发混乱,几乎想要放弃杀死严嵩的念头,忽然间眼前浮现出夏晴舞剑时的情景,心中的信念又坚定起来,想道:“严嵩,你滥用职权,提拔自己的儿子,我管不着;你贪赃枉法,收受贿赂无数,那是官场的风气;你谋害忠良,不断铲除朝中异己,也与我没什么关系……但你万不该陷害夏大人,万不该逼死了我的阿晴!”
想到这里,叶川不再犹豫,两柄短剑同时落下,一柄扎在了严嵩的心脏,一柄刺穿了严嵩的咽喉。 殷红的鲜血涌了出来,溅在了叶川手上脸上,叶川望着严嵩突出的双眼,挣扎着却不能发声的表情,心中竟然生出了一丝畅快。 严嵩的身体扭动了几下,很快就断了气,叶川拔出两柄短剑,在严嵩的被子上抹去了鲜血,起身便要离开。 打开了来时的大门,迎接他的是一整列手持劲弩的府兵,人群正中有一个短项体肥的胖子,被四个身材高大的剑士围着,那胖子见到叶川,微微一笑,厉声道:“大胆刺客,刺杀朝廷命官,你可知罪么!” 叶川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这人是严嵩之子严世蕃!” 第二个念头是:“他父亲被我杀了,怎么不怒反笑?” 第三个念头是:“大事不妙!” 严世蕃见他不答,手一挥,道:“放箭!” 数十架劲弩同时放箭,霎时间箭矢破空之声不绝于耳,叶川心知自己若死在这里,太清殿更加脱不了干系,情急之下,也顾不得掩藏本门武功,使出一招“浮海云天”,将箭矢尽数格挡开去。 严世蕃“咦”了一声,又道:“再放!” 这之间的空档,叶川已经跃上了屋檐,眼见第二波箭雨又至,只得再使了一遍刚才的剑招,柳飞卿的短剑比凌风剑短了不少,叶川用起来十分不顺手,有几只箭矢穿过他的防御,险些刮到皮rou,所幸有惊无险。 严世蕃见射箭奈何不了叶川,吩咐身边的四个剑士:“去把他捉了,若是活的,赏银一千,死了也值一百。” 四名剑士闻令而动,同时跃离地面,朝叶川强攻过来,叶川瞧见这四人身法,心中暗叫糟糕,若是单打独斗,叶川的武功或许不在任何一人之下,但要想在四人围攻之下从这里脱身,那还是非常困难的,说时迟那时快,叶川气贯左臂,全力将一把短剑朝严世蕃掷了过去。 这四名剑士是严世蕃精心培训出来的心腹死士,名曰“鬼奴”,这四人之前都是江湖中的亡命剑客,后来被官府擒拿,打入死牢,严世蕃想办法把他们从牢里弄了出来,拔去了他们的舌头,用尽各种办法将他们驯服的忠心耿耿,并分别在四人脸上刺上了不同颜色的刺青,方便称呼为“青面鬼”、“赤面鬼”、“白面鬼”、“紫面鬼”。 这四人严格遵守严世蕃的命令,但第一要务是保证严世蕃的安全,见到叶川飞剑刺向严世蕃,纷纷掉头回去护主,只听当啷一声,那短剑被一名剑士击落在地。 不料叶川这一击乃是虚招,趁四人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时,猛地又将右手的短剑掷了出去,那短剑去若疾电,精准无比地刺入了严世蕃的右眼。 (注:《明史·jian臣传·严世蕃》:严世蕃,短项肥体,眇一目,由父任入仕) 严世蕃一声惨叫,坐倒在地,用手捂着受伤的眼睛,一边大叫:“放箭!放箭!” 这一次叶川手中再无兵刃,只得施展轻功躲闪,慌乱之中,右腿和左肩各中了一箭,痛入骨髓。 四名剑士这时已到了严世蕃身边,再没有追击叶川的意思,叶川一咬牙,忍着剧痛施展轻功,几个起落便跃出了严府。 严府外围的士兵并未得知有刺客的消息,猛然间瞧见叶川,大呼小叫得奔跑过来,叶川手一扬,数十枚铅丸发了出去,打在那些士卒的头盔铠甲上,叮叮当当一阵作响,将几人打翻在地。接着便头也不回地奔出了几条主干道的距离,终于听不见有人追来的声音了。 叶川喘息了片刻,伸手折断了身上的箭矢,随手丢在一旁,又点了自己两处止血的xue道,背靠墙角慢慢坐下,闭目运功疗伤,心中一边寻思—— “严世蕃的笑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早就盼着他老爹死,想要顶替他老爹的位置?” “不对,朝中盯着严嵩位子的人那么多,严世蕃年纪轻轻,怎么也轮不上他来接任……” “难道……我杀死的人,根本就不是真的严嵩?!……” 月光下,一根黑亮的火铳悄悄地抬了起来。 “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