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抬尸报官
早上吃饭的时候,彭先生讲笑话似的,把昨天晚上的事跟李林塘说了一番。李林塘听完,脸上都泛着青:“这样人还活着?他娘的死了算了!虎毒还不食子呢,刚下生的娃娃说扔就扔,全无悔改之心,下辈子不定要托生成个什么东西!” “林塘,”彭先生哈哈一笑,“你真拿自己当和尚啦?佛家讲究轮回转世,咱们是学道的,不信这一套。” 李林塘也乐了:“自打我剔了光头,点上了戒点香疤,人人管我叫‘大和尚’,我跟人打招呼,嘴里也念‘弥陀佛’。时候久了保不齐我真就拿自己当和尚。” “那可不成!”彭先生放下了碗筷,“如今义和团也没了声息,剩下的那些散兵游勇掀不起什么风浪,你犯下的那些事,估计是没人供出来了。就算是供出来了,远在山东,估计也寻不到你头上。更何况,谁知道高密县是你杀的呢?虽然你带来了银钱不少,好歹也要寻一个正经的差事,不能坐吃山空。要我说,你不把头发留起来,再当回俗人。要不然你一个和尚的打扮,做好多事情也不甚方便。” “出去找个活儿倒是可以,这头发我还真不打算留了。”李林塘想都没想便是回道,“师兄,不瞒你说。我是打心眼儿里恨这个辫子,大清国完了!我随的师傅姓,我不知道我是满人还是汉人,那都无所谓,留这么个辫子,我心里就恶心。义和团杀了两个洋和尚,德国人就划走山东一块修铁路,我干爹让洋人拿枪打死了,官府连个屁都不敢放,这样的朝廷能不亡吗?朝廷要我留辫子,我偏偏不留。我没那个本事,说让全天下人都不梳辫子,但是我能自己扮成和尚,我自个儿心里不恶心就成。” “朝廷一天没倒,你就是我大清子民!”赵善坤张开嘴是宋熊方的声音吐出来,“堂堂七尺好男儿,既然看不惯洋人横行霸道,何不参军报国上阵杀敌?只晓得像个娘们儿似的龟缩在一隅之地,这不是英雄作风。” “你甭跟我来劲!”李林塘冷哼了一声,“老宋,你都死了好久的人了,这些事情你就别跟着掺和了,有空多教我徒弟两手。你心里有火有气儿跟朝廷撒气去。再不哪天我领你上街面上瞅瞅,敢跟老毛子、小鬼子掐架的,就剩下革命党那帮不要命的了。朝廷?笑话!” 宋熊方没了言语,赵善坤哆嗦了一下,换回了自己的声音:“师父,你别管他胡说八道,都一个死人了,您别生气。吃菜吃菜。” 赵善坤还没把菜夹到他师父碗里呢,前院那边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敲门讲究敲门的方法。正常来讲,连着短促地轻扣三声,稍微停顿再拍一下催促,这是敲门的礼节。连着不停地叩门,这叫“报丧门”,非得是人家里人死在外边,回来通知家人才能这样敲门。寻常无事敢这么敲门的,腿都得让人打折!没有这么咒人家的。 听这么个动静四口人都愣住了。虎子还问彭先生:“这是谁家死了人了?找您看xue安排下葬?” 彭先生皱着眉头站起身:“谁家人死了,这样敲咱家门?没听说过!你去前堂候着,我去开门。” “来啊!我家里人还没死干净呢!”彭先生下了闩,猛往后一拉门。门外边那位扑了个空,足下未稳,倒在了彭先生怀里。 彭先生连忙推开这人,前胸却是被蹭白了一块儿。再细一看,是个脑袋上插了两斤簪子的妇人。 那人见了彭先生,立马一叉腰指了过来:“你们这儿谁是彭先生啊?” 彭先生被气乐了,心里想着只要是不着人命的事情,他就不给看了。嘴上却答着:“不才在下便是彭秀篆。不知这位夫人找我有何见教?” “好哇!你胆子也真是大!”那妇人瞪圆了眼睛往后退了一步,“你施展妖法,害死了我家的姑娘!走,随我去见官,定然是要置你个死罪偿命!” 说话间这妇人就要伸手拽彭先生的袖子,彭先生一抽手,她抓了个空。 彭先生背过手,板起了脸:“你空口白牙,上下嘴唇一碰,都已经是要治我的罪了,也不知您是哪位高官?竟然能一言定彭某生死。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杀了哪个人呢!” “哎呀……哎呀!我就知道你要不认账的!”妇人一仰头,像一只斗胜了的公鸡一样,拍了两下手“我还特意带我那苦命的姑娘来了!我便是要你看看,我家姑娘多命苦!她好多姐妹和我这个当mama的都知道,她昨晚接完了客人是去找你了,而今成了这个样子,还说不是你用妖术害她!” 她这边一拍手,四个一般打扮的汉子,抬着一个床板就打门外进来了。门板似乎是躺了个人,上盖着一张薄被,中间有一块儿都让给透红发黑了,闻着味道就知道是血。 彭先生猜到是谁死了,一定是那个叫绣娘的姑娘。那眼前这几位,女的应当是老鸨子,四个男的应该就是龟公了。 其中一个龟公一伸手把这门板上的薄被给掀开了,露出来正是绣娘,或者说,是绣娘的尸首。这尸身上身,小腹上开了个拳头大小的窟窿,里面血rou模糊! “捕头大人呐!您可得给我们做主啊……”一见了这个尸首,老鸨子立马跪坐在一旁哭了起来,“这姑娘待我如亲mama,我待她也如亲生女儿一样!而今飞来横祸,我们俩阴阳两隔,当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真是一个惨字了得。” 这老鸨子哭得有腔有韵,差个弦子就能唱出来了。见她这个模样,彭先生不由得想到昨晚绣娘也是说哭就哭。他心里头疑惑:这是勾栏女啊,还是戏子呀? 不过重头不在这儿,他可是听得真真儿的,这老鸨子喊了一声“捕头大人”。 “彭先生,又见面了。”果不其然,涵捕头带着两个差人从门后闪出来了,还跟他拱手呢。 彭先生一脑门子官司:合着老鸨子是报了官才来的。这边可才是正吃早饭,这老鸨子起得够早。 “涵捕头多日未见呢,”彭先生也抱拳回礼,“可是别来无恙?” “托您的福,还过得去。” 一看彭先生和涵捕头认识,老鸨子连忙站起来掸了掸灰,说:“捕头大人,您可不能因为认识他就包庇他啊!我家姑娘最近都好好的,是见了他去以后回来,躺下睡觉才变成这个样子的!你可得给我们做主哇!”
眼看着又要哭上一茬,涵捕头连忙拦住:“你放心,我们必然会秉公断案!该是他的,一板子也少不了,不该是他的,一板子他也挨不着!” “你好生不晓事!”彭先生真生气了,“你姑娘若是最近都好好的,为何来找我?分明是做下了孽,被魔鬼缠身,才找我作法事。这绣娘姑娘回你春风苑的时候还是个大活人,死在了妓院里,却拿贼到了庙里来,也是好神气啊!” “你!你怎么这样讲话?”老鸨子手气得直抖,居然是上前了一步,要挠彭先生。 涵捕头在一旁赶紧拦住:“你别动手,什么话我来说!”涵捕头转向彭先生:“彭先生,对不住您,只是这事情实在太离奇了。你可知这女子是怎么死的吗?” 彭先生瞪了他一眼:“我怎么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涵捕头照着自己脸轻轻拍了一巴掌:“您看我这张嘴。这女子的尸首,我们仵作看了,没翻两下就得出了结论,是胞宫破裂,出血而死!” 彭先生一惊,赶紧蹲下来,伸手探验。胞宫也叫女子胞,是胎儿孕育之所,人生气之始初,位于女性小腹中。绣娘死状确实是太过离奇,但是仅仅是看着,更像是被人用什么利刃搅烂了小腹。 现探下了手去,彭先生才知道,涵捕头所言非虚。这伤不是由外而内破开,而是由内而外炸开的。就像是有什么东西,从绣娘的胞宫里面,钻了出来! 彭先生端起手来,随意抖了抖污血,说:“这事情邪门。你们要是请得起我,我可以给你们看看。” 其实彭先生心里头不像是面相上这么镇定自若。他明明昨日里已经将纠缠绣娘的婴灵送走了,为何绣娘还是惨遭横祸?他想不通。但是甭管想得通想不通,这事情既然不是自己做的,就必然要撇清关系。 “你还敢要钱?”老鸨子像是被针扎了脚底板一样,跳了起来,“这人就是你害死的!这么邪门的事情,肯定是你们这帮捣鼓神神鬼鬼的人做的!你也不用说别的,现在跟我去见官!” 虎子背着个藤箱,一路小跑过来了:“师父,我收拾好了,咱什么时候走?” 他以为这么急敲门,一定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彭先生让他去前堂候着,他就顺手把东西都收拾好了。收拾完了东西出来,眼见着彭先生和一群人堵在门口,他便是跑上来询问。 老鸨子见了虎子一愣神,虎子看见老鸨子也是一愣。 “哎呀!小……”老鸨子迟疑着开口,“小客官,可是住在这儿?” “啊!”虎子也看见涵捕头了,也打着哈哈,“我住在这儿,这位是我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