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冲虚观
罗浮山绵延逶迤，群峰耸立，中有一峰险峻独绝，说不尽林木叠翠，清泉流碧，白云深处藏着一座道观，唤作冲虚观。 这一日，通往冲虚观的山道蜿蜒，迤逦走来数人。为首一名老道士，仙风道骨，身后跟一名年轻道士，青衣袍褂，后背一口宝剑，又有一名长身少年，斗笠半遮容颜，与一个青年僧人并肩而行，不远不近走在最后。正是孙思邈、辅神通、郭待封和义净。 那日从王夫人府上出来，众人即刻出了广州城，一路行至城外十里长亭，这才停下歇脚。 孙思邈便与郭待封言道，“罗浮山冲虚观，是天师道一处道场，住持道长轩辕集，与老道颇有情谊，我等可往观中暂避慈恩寺贼秃，老道也好专心为郭公子解毒。” 郭待封与义净略作商量，点头同意。一行人便即起身前行。 连日赶路，再无他事，郭待封心情极为复杂。两个多月的时间，围绕那提和尚遗留的功法与《论事》一书，越来越多的人牵扯进来，而且事情似乎正在变得越来越复杂，郭待封心中千头万绪，却又无法将诸多线索串做一处。 表面看来，不过是大乘小乘两大教派为争夺佛门正统内斗，道门势力为收渔人之利插手进来。但是，神秘的断肠人的存在，使得这一切似乎并不像看起来那么简单。 断肠人身份扑朔迷离，一意挑动佛门内斗，又刻意将道门牵扯进来，南楼寺中他竟能召集吐蕃权臣之子、突厥可汗之后和大唐皇后遗族集会，能量之大令人不寒而栗。 断肠人到底是谁？他到底要干什么？ 郭待封茫无头绪，只是隐隐感觉已身不由己卷入了一场惊天阴谋，而那提和尚只不过是冰山一角。 义净沉默不语，只是默默赶路。辅神通神色阴郁，双眸深不见底，一路行来只有看向郭待封时才会绽放出狂热，一闪即逝。 只有孙思邈心情极佳，脚步轻快，不时回头看看郭待封，满面笑意，眼中异彩连连。仿佛小孩终于得到期盼已久的一颗美味糖果，馋涎欲滴又不舍得马上就吃，不时拿出来把玩一番，郭待封被他看得心神不安。 一路无话，众人来在冲虚观山门之外。两个小道士正清洗石阶，辅神通上前通禀，一个小道士飞跑进去。不多时，脚步声由远而近，一道洪亮异常的嗓音响起，“无量天尊，孙老牛鼻子不在广州城中救治瘟疫，跑到冲虚观作甚？哈哈哈哈哈。” 笑声未落，山门已是大开，一名敦实肥胖的老道迎了出来。 郭待封和义净看时，那老道身披大红道袍，头顶天师黄冠，开口即笑，双眼灵动，怎么看也不像方外修行之人，活脱脱是个精明的生意人。此人应该就是孙思邈的道友轩辕集了。 孙思邈笑道，“些许瘟疫，贫道举手即灭，特来看看轩辕老道又积了几多棺材本儿。” 两人之间似极熟稔，辅神通抢上一步恭敬行礼，道，“辅神通见过轩辕道长。” 轩辕集抬手虚扶，笑道，“神通不须多礼，令师尹真人一向可好？” 辅神通道，“家师早晚功课不倦，勤于修行，也是常与弟子说起轩辕道长。” 轩辕集点点头，抬眼看见义净和郭待封一僧一俗，满面狐疑望着孙思邈。 孙思邈明白，忙道，“道友莫怪，这两位颇有来历，容我慢慢说与你听。” 轩辕集便不多问，抬手抓住孙思邈右腕，两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带众人一同进得观来。孙思邈毫不客气，边走边道，“轩辕道友，贫道此番前来，怕是要叨扰一些时日。” 轩辕集笑道，“冲虚观殿阁楼台不下一千余间，怕你老牛鼻子住不过来。”言罢，吩咐知客道士为众人安排住处，孙思邈、辅神通各住一间，郭待封和义净心怀谨慎，便住在一处。 知客道士安排妥当后退下，屋中只剩了郭待封与义净。 义净便道，“孙思邈侠名满天下，这几日接触下来，我观此人一身正气，只是痴迷医道药理，似乎并无恶意。只是那辅神通却是不可不防。” 这倒是事实，郭待封也想到了这一层。那提布下的八部封印限期一年必须炼化，广州之行一波三折，数度身临险境，可以想见前路必然更加凶险。若是孙思邈果真能够化解南海武毒，不必再受一年之期的约束，行事便可从容许多。 郭待封沉声道，“《论事》一书事关慈恩寺乃至大乘佛教生死存亡，窥基等人断然不会善罢甘休，他们已经知道了另外五处地点，一定会提前赶到等我自投罗网。既要避开窥基，还要寻得功法和《论事》，可谓难上加难。” 义净点点头，道，“道林说的不错，道门虽然居心叵测，却是最想看到《论事》公布天下，我们不妨就借助孙思邈等人的力量自保。” 郭待封眉梢轻挑，目中有寒意森然，道，“正是这样。那夜在王府窥基从始至终并不愿对我痛下杀手，和尚可知道是为何？”不等义净回答，郭待封又道，“只有寻得《论事》将其销毁，慈恩寺才会安心。若是我死了，窥基还是找不到《论事》，此书便还有可能随时出现，大乘佛徒便会永远活在恐惧之中，惶惶不可终日。 对于道门来讲，情况却大不相同，只有将《论事》公布于众，才能给慈恩寺也就是天下佛门致命一击。可是，他们同样找不到《论事》，必须将希望寄托在郭某身上，所以他们断不会允许窥基得逞。 至于孙思邈，痴迷医道药理是一说，但是还有另外一种可能。一年之内，若是郭某未能将《论事》找出，即刻便会爆体身亡，道门便再无希望借此击溃佛门。所以，为防万一，先得确保郭某活着，只要人还在，哪怕花个几年功夫，总会将《论事》找出来。” 听郭待封分析完毕，义净面色亦是一凛，万没有想到郭待封心思竟是如此深沉，显然，郭待封更加倾向于相信第二种可能性。 义净虽然心思单纯，人却是极聪明，被郭待封一言点醒，瞬间便即醒悟过来，道，“一旦郭兄弟将功法搜集齐全，便能炼化体内一甲子真气，到时候一步踏入凝气境巅峰修为，道门是否还有能力控制就不好说了。与其如此冒险，不如先行为你解去封印，毁了你体内的一甲子真气。” 郭待封面沉似水，沉默不语。 义净不解道，“既然如此，为何还要跟他们来此？” 郭待封正待要解释时，有人叩门，道，“郭公子可否方便一叙？”是孙思邈的声音。 郭待封示意义净坐下，走过去将门打开，孙思邈不等允许早跨步走了进来，径自坐下，道，“郭公子，时间紧迫耽误不得，请郭公子伸出手来，老道先把一把脉。” 郭待封心中冷笑，口中却道，“药王费心了。”说着伸出左手。 孙思邈将手指搭上郭待封手腕，微闭双目，细细听脉，一盏茶功夫过后，孙思邈停止诊脉，缩回手来捋着胡须在屋中来回踱步。郭待封和义净静静等着。 思考良久，孙思邈停下脚步，面带不解，道，“郭公子，南海武毒，毒分八层，你已经找到其中两层解毒功法，却似乎并没有完全化解掉对应部分。” 药王知名果然不虚，郭待封暗暗叹口气，道，“药王真是神人。在下也是疑惑不解，前面两部功法炼化效果与体内武毒不成比例，以在下猜测，或许是需要将功法全部集全才能彻底炼化。” 孙思邈沉吟许久，道，“也只有这么一个解释还说的通。” 义净在一旁插话，道，“孙道长说已经有了解毒思路，不知道是什么办法。” 孙思邈看了一眼义净，又对郭待封道，“老道的办法且先不说，你现在又有了一部功法，且先炼化这一层武毒，老道还要再验证一番。” 孙思邈折腾半天，却是这么个结果，郭待封苦笑不得。孙思邈却是非常认真，道，“人命关天，岂可儿戏。郭公子，明日你便在道观后院炼化这一层武毒，老道已经交上轩辕集一起为你护法，可保万全。” 义净轻轻摇了摇头，郭待封明白义净的意思，入定之后周身会幻化出天龙八部虚影，若是让孙思邈等人看了去，那提隐藏功法和《论事》的线索可就彻底暴露了，如果道门判断已可据此自行寻出《论事》，他郭待封再无利用价值，形势便将逆转。 郭待封沉吟不决，孙思邈便道，“郭公子，内功心法俱在心间，老道就算瞪大了眼去看，怕也不知道你到底是如何催动真气，游走经脉，偷学不了。” 郭待封并不理会孙思邈所说，淡淡地、却是不容置疑地道，“孙道长，在下修炼之时，还请道长保证，百丈之内无人进入，否则，在下宁可不去解毒。” 孙思邈闻言一怔，并不了解此种奥妙，只道郭待封谨慎，笑道，“既是如此，郭公子且在后院林中独自修炼，老道保证众人绝不进去就是。” 郭待封这才道，“如此，有劳孙道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