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楚汉明和吴凤云一前一后走进村里的集体食堂。食堂里挤满了等着开饭的大人小孩。每个人手里拿着一个搪瓷缸，一双筷子，有座的坐着，没座的站着，都在翘首以盼。

    楚汉明一进去就感觉到气氛不对：没有人给他让座，没有人问候他，更没有人向他表示任何的同情。他刚刚经历了巨大的悲痛，可是这里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忧伤，没有人注意到他已形销骨立，甚至于对他视而不见。他仿佛就是个透明人。大伙儿的注意力似乎都被那飘出饭香和呛人的煤气味的灶房吸引住了！

    楚汉明在槐树湾村算老辈子，并且在群众中有着众所周知的特殊的威望。尽管他被戴上了“坏分子”的帽子，政治上被打倒，和地主分子一起被批斗，但人心自有公道，多数人还是尊敬他的，都会给予他应有的礼遇。但在饥饿来临的时候，在生存危机之下，人性中的基本礼仪顷刻间已经荡然无存！

    楚汉明注意到，往常那些淘气的孩子喜欢在大人中间、在人缝里嬉戏追逐，现在却听不到他们昔日天真稚气的笑声。年龄稍大些的孩子虽然萎靡，但还算安静；小的就不行了，哭哭嚷嚷地直叫肚子饿。一个个哭得有气无力的，叫人听上去更显悲切。

    打饭的窗口边终于有了动静。人群躁动起来，开始往前挤。

    大集体食堂办起来后，开始是蒸罐罐饭，能吃多少蒸多少，各人一个饭钵，写上自己的名字；菜是十个人一桌，丰盛的时候鸡鸭鱼rou俱全；隔三岔五还有米酒喝。后来米饭就开始定量，不能紧着肚子吃，菜品的水准也有所下降，酒水渐渐也免了。再后来主食就加了杂粮，油水也寡淡了许多。再后来饭菜就一起打，主食上面浇上一勺菜，自然就勿须分桌，各人吃各人碗里的。饭菜的数量日渐减少，更别提油荤rou味了。。。。。。到如今，食堂就只能供应稀饭，每人再分上半块腐乳。。。。。。

    楚汉明夫妇排在最后。等他们打了饭，前面已经打过饭的人中有相当一部分人又端着吃空的饭碗蹭过来，企图蒙混过关多打一份。但食堂的人早已练就了火眼金睛，不但不上当，反丢过来几句骂人的脏话。

    食堂里人多，闹哄哄的显得有些混乱。

    不知咋的有人开始谩骂起来。

    “日他妈的！天天吃稀饭，还吃不饱！到底打下的那么多粮食哪儿去了？是长脚跑了还是长翅膀飞了？”

    这话像一根导火索点燃了群众的怒火。

    “种粮的人吃不饱肚子，咱槐树湾哪辈子出现过这种情况？”

    “有的人吃不饱，有的人饿不着，这是哪回事嘛？”

    “再这样下去，家家非断子绝孙不可！”

    。。。。。。

    附和的人越来越多，群众议论的声浪越来越大，大有一发不可收拾之势。

    这时，楚老三站出来说话了。这个槐树湾村的红人，经过几年的磨砺，已变得相当的成熟和干练。

    “大家不要乱讲话！不要上阶级敌人的当！不要被暂时的困难所吓倒！更不要因此而否定社会主义，否定人民公社，否定***！谁要胆敢兴风作浪，无产阶级就要专他的政，我们就要坚决打倒他！下面，请支书给大家讲话！”

    支书王正超显然对楚老三刚才的表现非常满意，因为他铿锵有力的发言使形势发生了根本性的逆转，并且为他下面的讲话作了很好的铺垫。

    王正超从从容容地抽完最后一口旱烟，把烟锅里的烟灰在鞋尖上磕掉，清了清喉咙。

    “楚老三同志说得对。大家问我们辛辛苦苦打下的粮食哪去了，这个问题问得好。我们打下的粮食，既没有跑也没有飞。我们把大部分的粮食交了公，支援国家建设了。这难道不是一件光荣的事情么？我负责任地告诉大家，槐树湾村交公粮的比例不是最高的，还有比我们更高的！至于说剩余的粮食嘛，大家说去哪了？还不是进了我们每个人的肚子里！刚才吼得最凶那些人，你们摸着你们的良心说，你们比谁少吃了？你们哪个不是只吃半斤的都吃了八两？不错，我们现在是遇到了一些困难，但我相信，只要有共产党的英明领导，就没有什么困难是不可战胜的！。。。。。。”

    楚汉明猛然想起什么来，拔脚就往外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