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二下伊吾
“女婿?韩将军女?!”耿秉鞭子悬在空中怔住,众将看着跪在地上的纤弱妇人也都一齐大惊! 韩融乃河西军大将,当年在窦融麾下,威震河西,令匈奴人闻风丧胆,大汉无人不晓。后来,韩融受窦融委派进入西域,最后助于阗国击破匈奴、莎车联军并复国后,被于阗国贵族车裂害死。班超夺于阗国后,已经斩杀了罪魁祸首呈于霸,并曾呈报朝廷,耿秉岂能不知! 韩大人竟然还有一女流落到车师后国,并成了车师国王妃,耿秉赶紧滚鞍下马,飞身将王珏从地上扶起。暮色中只见这是一个三十余岁的妇人,身长七尺有余,穿一身绿色胡袍,腰扎白色缣带,脚著牛皮高靴,脖子上围着狐皮围领,头戴红白相间毡帽,双眼含泪,楚楚动人。 耿秉向王珏深深鞠了一躬,嘴里说道,“王后免礼,本将不知韩大人之后在此,恕罪恕罪。河西军战旗便是吾汉军战旗,河西军传人窦都尉便为吾汉军主将,夫人可随吾去见故人!” 王珏赶紧还礼,回首盯一眼跪于地上的国王,嘴里道,“请将军还是先饶过国王吧!” 安得跪在一边,心里正窃喜着呢。当年,他还是当王子时恰好王妃病逝,心情不好便上山打猎,在天山山巅草甸内见到一个汉人小部族。部族不过十余人,酋长竟然是一个美貌少女,两人一见如故。于是,半个月的相处,他们擦出了爱情的火花,王珏也因此成了王夫人。 现在他虽然低着头一付请罪、并十分害怕的模样,其实一双小眼睛正骨溜溜地转着,心里也正高兴着呢。自己的夫人是汉人河西军后人,在汉军中这面子可是比天大,他便是正宗汉人女婿。耿秉虽然性格暴烈,定然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军司马苏安见王妃求情,可耿秉还怒视着国王,便主动跪下请罪,替国王开脱。耿秉抽了苏安几鞭子,这才饶恕了安得。然后,带着国王、王妃与众官急驱金满城,禀报窦固。 此时天已一更时分,闻报耿秉带着国王、王妃来降,窦固便在金满城官署正式升帐,副长史郭恂命鼓乐,举行正式降汉仪式。 或许是怕丈夫受罚,王珏跟随耿秉在乐声中款款进入官署大堂。耿秉至侧案后坐定,众将在两边站列,她则大大方方地走到堂下,面向窦固跪下,抚手着地,稽首间用汉话说道,“后国王妃王珏,拜见大汉奉车都尉窦将军!” “汝会汉话……”窦固和众将都略感诧异。耿秉赶紧低声向窦固介绍了王珏的身份,窦固大惊,“什么?韩大人后人?!” 官署内两国众官都怔住了,窦固此时疑窦丛生,向后一招手,音乐声停下,再问道,“于阗事变,韩大人一族为国捐躯。今汉使班超进入于阗,已斩杀凶手呈于霸一族祭奠韩大人。汝说是韩融大人之后,何以为证?” 妇人却抬起头来,一双泪眼看着窦固,仿佛离散的小女看见阿翁,只听她哭诉道,“都尉大人,先父确是河西军大将韩融,现有符信为证。永平初年先父殁于阗国前,便感觉风声紧,便令吾姊妹二人随身带着信物,藏匿在昆仑山下山坳中,方躲过一死。妹韩英潜匿于阗,吾流浪天山北。十数年矣,吾孤苦凄零,无时不仰望东天,盼王师早日到来……” 说着,妇人取下狐皮围领,从脖子上抽出一块铜牌、一块绿色月牙形玉雕,双手举过头顶。 黄沾走下堂下,将铜牌和玉雕拿过,呈递窦固。窦固接过,只看了一眼便面色剧变。这面雕着苍狼的铜牌,分明便是河西军大将的符信。而这面月牙形绿玉雕,乃是河西军敌后斥侯信物。他豹眼圆睁,分明怔了一下,震惊地看着妇人。 班超在于阗国斩杀了呈于霸并呈报朝廷时,或许是为保护王珏、吴英,故意隐瞒了韩融女流落车师后国和于阗一事。 此刻,窦固长须颤抖着,眼里噙着泪花,一步步走到妇人身前。他亲自躬身将妇人扶了起来,并上上下下仔细看着她。妇人怔怔地看着窦固慈祥的面容,她以手捂嘴,羞涩地敛首致礼,一任泪珠扑簌簌地滚落。 三百年来,多少汉家男儿,埋骨西域这块戈壁荒漠。辉煌的岁月,十万河西健儿金戈铁马、百战不挠,多少风流人物,建功远域,成为大汉中兴功臣。只有韩融却湮没在西域戈壁黄沙之下,这一直是河西众将心中永远的痛啊! 窦固感慨万千,他轻抚王珏瘦削的双肩,象阿翁怜爱小女一样喃喃地道,“哭吧,哭吧,孩子。把苦水都倒出来,倒出来就好了……” 官署内众将与众官看着这战后团聚的一幕,都止不住泪落! 王珏却不哭了,她抬起泪水涟涟的秀目,羞涩地露出笑颜,“将军,吾不哭了。吾终于等来了这一天,吾应该笑啊!” “也是,是应该笑——”窦固点点头,怜爱地替她戴正了已经歪了的红白相间的毡帽,嘴里说道,“从今起,公主便为汝母,汝若回河西、雒阳,河西窦府、雒阳窦府皆是汝家。大汉再不会让韩大人后人受颠沛流离之苦,车师后国将永属吾大汉,该哭的应该是蒲奴!” 窦固命赐坐于侧案,先将铜符信和玉雕庄重挂于她脖间,这才开始忙正事。 安得带着百官鱼贯走进堂来,他扑倒叩头,“叩见大汉奉车都尉,车师后国小王安得誓言离匈附汉,永不反叛……” 此时窦固没心情听他叨唠,他摆摆手道,“起来罢,赐坐……” 当天晚上,安得便在官署举大宴,为汉军众将接风。席间王珏告诉窦固,阿妹吴英是得到沙匪胡焰相救,才摆脱呈于霸魔掌的。 “胡焰?这么巧?”窦固若无其事地问。 “对,是胡焰,那个丑陋的断耳贼。此匪勇悍决绝,当年奉窦老大人令进入西域,便是令其襄助家父。家父变故后,胡焰便找到吾妹,后二人成了夫妻!” “汝妹嫁给了胡焰?”窦固不动声色! “只是吾女弟嫌弃其匪盗行当不堪,常常不允其归巢……”王珏说着便大笑,再也说不下去了。众将闻言,都哄堂大笑。 好事一桩接着一桩,窦固下车师后国第二天,探马来报,呼衍王、左鹿蠡王已经率军从天山南边向龟兹、焉耆诸国退去,车师前王安就已向追杀而至的宜禾都尉曹钱、蒲类国王霜刺投降。 …… 窦固大军自昆仑塞北上出塞后,敦煌太守郑众便派出信使,命曹钱所部多备旌旗、六头火炬(注:即每三支火炬捆在一起,称为六头火炬),率部自楼兰出白龙堆越大流沙北上,务于阴历十一月二十二夜,擂鼓、举火炬、张旌旗,轰轰烈烈围伊吾庐城。 这是一盘惊天棋局,身处楼兰城一隅的曹钱不知全貌,故接到此命令时他还吃了一惊。一年来,他殚精竭虑,无时不在思虑如何夺回伊吾庐呢。但郑众接下来的命令更是明确,“下伊吾后,宜禾都尉府本部人马应速进军车师前国并围交河城,逼降车师前王!” 曹钱闻令顿时浑身一震,瞬间充满了力量。郑大人未提如何应对疏榆谷之敌,未提窦固麾下汉军主力动向,分明是窦固都尉已自将大军出天山以北,出击疏榆谷。果如此,天山以南北匈奴各部岂不是成了孤军,又焉能不败?! 他不敢犹豫,而是与霜刺率本部二千余人,以及麦香、陈留的八百蒲类国兵,迅速北上。越过白龙堆大沙漠时,适遇大沙暴阻碍,士卒被沙丘埋了十数人,再也找不到了,大军也延误了行程。 只到阴历二十四日凌晨前,他们才到达绿洲边缘。此时,曹钱已经没有时间抉择,他急命全军举火、张旗、擂鼓,仿如千军万马,轰轰烈烈地向伊吾庐扑去。 他们未遇到抵抗,大军直驱伊吾庐城下,伊吾庐已经成了一座空城。白山南麓这座战略地位十分重要的塞外古城,再一次回到汉军手中! 原来,汉军二十二日凌晨越过大漠进入做伊吾绿洲,犹如千军万马,呼衍王、左鹿蠡王闻汉军已下疏榆谷,并击破疏榆谷万五千守军,此时又见大军自大流沙上滚滚而来,自然一下子丧胆,全无战心。他们担心南呼衍部被夹击,便仓皇向车师国撤退而去。 曹钱迅速控制了伊吾庐城,城北大营内,呼衍王坐榻上虎皮还是温的,可见匈奴人逃走时是何等仓促。曹钱此时才对郑众的命令感到钦服,他急命麦香、陈留、黑稗留守伊吾庐,清剿城内外与白山上、绿洲内之残敌。自己与霜刺国王则率宜禾都尉府本部兵,迅速向车师前国追击。 进入车师前国境内,各部族都乱成一团。大军一路上未遇到象样抵抗,直出交河城下,却见车师前国的国王安就已经率领百官,早早等在这里跪迎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