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相逢人不识

    这头陀其实不是第一次和穆维周交手，他就是之前大梁城刺杀明帝时，那个领头的黑衣人，而穆维周几乎身死其手。但因为当时他乔装打扮，所以此刻穆维周根本没看出来。他今天和穆维周辅一交手，完全没想到穆维周武功进步的这么快，若不是他武功高强、临敌丰富恐怕就吃了穆维周的亏了，而那“咦”的一声也就自然发了出来。但是穆维周接下来的招数，虽然也很精妙，就没有第一招那么完美了。即便如此，头陀一时间也拿穆维周没有办法，这也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穆维周和头陀你来我往的打到一起，没一会十多招就过去了。院里围观的人们，多半见二人虽然打的热闹，却看不出究竟谁更厉害些，这其中就包括柳青萍。有几次她觉得穆维周的剑只要再往前递出哪怕两寸，就已经伤到头陀了，可穆维周却偏偏使出了新的一招，反过来那个头陀好像也如此。以前柳青萍也见过穆维周打架，可从来没像今天这样犹豫不决的。她心下有些着急，便悄悄的向眼前的马严问道：“马舅舅，穆大哥怎么招式犹犹豫豫的？刚才他为什么不多发一点力？”

    柳青萍的问题，反映了当前周围很多人的心里。柳青萍能看到这种程度，除了她会一些武功之外，还因为她比较聪明。当前围观的人里，恐怕有一大半的感觉是，穆维周和这个头陀，你来我往打的很热闹，就像刘炟和耿夔这样的人。还有一小半的感觉就和柳青萍差不多，有些不熟悉穆维周的，还以为穆维周不是托大就是怕事。只有几个人，能够看出二人的格斗其实非常凶险，这几个人里边，就包括马严。原来高手过招，除了见招拆招以外，脑子绝对不会停。“他出了这招。他出这招的目的是什么？这招之后他会怎么做？这招我该怎么应对？我应对之后他会怎么办？……等等等等。”所以高手过招和下棋没什么区别，也许打了几百个照面，只为了寻求一个破绽，或者只为了让对方上自己一次当。但对于柳青萍这样，虽然很聪明，但从没想过提高自己武功的“武林低手”，当然看不那么明白了。

    柳青萍听了马严的解释，大体上明白了，又担心地问道：“舅舅，那你看穆大哥能赢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窦桃也凑到了柳青萍身边，听柳青萍问马严，也有些焦急的看着马严，想听他怎么说。

    “这头陀武功相当了得！维周的第一招，堪称完美，如果他每招都能做到像第一招一样，维周必胜！”说这话的时候，马严的眼睛根本没离开场中的二人，等他说完了，就聚精会神的盯着缠斗的二人，什么话也不说了。

    柳青萍和窦桃等了半天，希望从他嘴里能够听到“维周能赢”或者“维周不会输”这样的话，没想到马严竟然不说了，二人不禁有些担心起来。

    此时穆维周与头陀已经斗了三十来招，穆维周只觉得这头陀的招式有些熟悉，好似以前见过，却想不起是不是见过。正想着，忽见头陀手法一变，月牙铲一改刚才劈刺风格，改成了声势浑猛的打砸，兵器带起的呼啸之声仿佛充满了整个院落。

    “降魔杵？！”马严看到头陀的招数，有些惊奇的自语道。

    穆维周对头陀的突然变招，明显有些不适应，一阵手忙脚乱之后已经落了下风。此时就连柳青萍也已经看出来了，当下急的不知如何是好，哪还顾的想什么是“降魔杵”！

    穆维周和头陀又打了二十多招，此刻穆维周已经将鸿钧剑法、陶乐剑法混在一起用了，虽然没现败迹，但也没有改变自己处于下风的状况。头陀的出招开始变得越来越慢，穆维周应对的却越来越快，让他没想到的是，自己用的两次神农尝草竟然被这头陀看了出来。

    当二人斗到七十招左右的时候，穆维周已经是全身是汗。那头陀虽然依旧占据着上风，看起来却比穆维周更累。原来这头陀也像当时贾地一样，看出了穆维周内功不高的弱点，三十招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招招都用上了内力，四十招下来，自然是累得不轻。

    此时的马严也已经暗中做起了准备，根据他的判断，十招之内，二人可能就会见胜负。**穆维周能够撑过这十招，接下来穆维周就能赢，如果撑不过去，穆维周必输无疑。倘若输了，看眼前的情况，恐怕穆维周多半会负伤。所以马严也集中起了精神，希望在关键时刻能帮穆维周一把，省的他受伤。

    就在这时，就听马严大叫一了声：“哎呀！鼠辈你敢！”

    原来，穆维周和头陀打得如此胶着，也让刘鲂一方非常着急。他曾见过穆维周和贾地交手，觉得穆维周和贾地武功差不多。而这头陀的武功，刘鲂是知道的，比贾地不知高出多少。他初时之所以要让这头陀出面，就是想来个完胜，既能教训一下穆维周，也能让太子下不来台。但是他没想到几个月不见，穆维周的武功竟然进步这么大，自己完胜的目的恐怕要落空。既然不能完胜，刘鲂就动了歹毒的心思，决定不如趁机输掉穆维周，也好少了一个心腹之患。所以他就给了旁边的刘韦一个眼神。刘韦见了，自然心领神会，在穆维周背向自己的时候，一拳打出，直取穆维周的后心。

    穆维周正全神贯注的和头陀相搏，哪想到刘韦会如此卑鄙，从背后偷袭自己。他听到背后动静，然后一股杀气袭来，暗道不好。可此时他腹背受敌，当真躲得过前面躲不过后面。瞬间衡量之后，觉得后边偷袭的人不如头陀厉害，只能拼的命受了后边这一拳，然后用神农尝草和前面的头陀同归于尽。这样的话，如果头陀不退，那自己最后肯定会和他同归于尽，如果头陀退了，自己挨了身后的一拳，顶多是身受重伤。想到这，穆维周一招神农尝草，就向头陀袭去。这次穆维周怀着必死之心，所以速度威力自然非同寻常。

    那边的马严见到刘韦在穆维周身后出手偷袭，虽然想要援手，却已经来不及，而且他和刘韦之间还隔着头陀和穆维周两人。他见到穆维周所用招式，已经知道穆维周心意，当下两眼一闭暗道：“徒儿命苦！”

    哪知马严想象当中穆维周挨拳和受伤的叫声却都没出现，代之而来的是人们“咦！”“咦？”的叹息声。马严睁开眼睛，发现穆维周和头陀相聚五尺，都站在场中的一边呼呼的穿着粗气。离他们不远处的场中央，一个穿着褐色衣裤、身披蓑衣、背斗笠的胖老头，正一只手掐着刘韦的脉门，嘴上还啃着另一只手中的鸡腿。老头光着一双特别大的脚，年纪看起来好像比马严大上个十多岁，而且除了没有大肚子以外，总体上比马严胖了一圈，脸上红光满面，一根皱纹都没有。

    马严一看，这老头正是之前靠在墙角案几旁吃东西的那位，他真没想到穆维周还有这样的朋友，怎么也从没听徒弟对自己提起过呢？看眼前的架势，刚才一定是老头进到圈内，及时控制住了刘韦，才让穆维周躲过了一劫。但在马严的印象中，老头一直坐在远处自顾自吃东西，他是怎么进到圈里，又怎么控制住了刘韦，马严却因为刚才闭上了眼，而没看到。别说马严闭了眼睛，没看到，即便像刘炟、柳青萍、窦桃这样大眼珠子都要瞪掉了、一动不动的盯着穆维周和头陀看的人，也没看清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们只感觉眼前一花，黄影一闪，已经就是现在的局面了。

    终于有几个人反应过来了，刚才的黄影一定是这个老头。他在刹那间从远处墙角冲进了圈里，然后制住了刘韦，救了穆维周。这光脚老头的功夫，简直深不可测。若搁在别处，人们定会齐声叫出好来，但眼前的气氛，让在场的每个人都不敢发出声音。

    终于穆维周打破了院里的静寂，向大脚老头挪了两步，扑通跪倒，上气不接下气的拜道：“穆维周多谢老人家救命之恩。”说完又伏在那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穆维周一打破静寂，院子里的人们也开始私下纷纷议论起来。

    大脚老头看了趴在地上的穆维周一眼，笑呵呵的一边嚼着肌rou一边道：“嗯、嗯。不错不错。”众人听他这么说，也不知道他是在说穆维周不错，还是在说鸡腿不错。只听老头继续道：“嗯嗯，小子，你就在那趴一会吧，你能和这个头陀打成这样，也难为你了。”

    老头撒开了捏着刘韦的手，将手上啃完的鸡骨头朝刘鲂一丢，只见鸡骨头擦着刘鲂耳畔，“啪”的一声整根尽没的钉进院墙里。然后老头把满是油的手往自己身上一擦，擦了两下之后，好像想起了什么，改在往刘韦的身上使劲擦拭起来。刘鲂本来还想出头，见到老头这一手，马上声也不敢出了。

    刘韦此刻仿佛还在梦中。刚才他离穆维周很近，又是背后偷袭，心里觉着十拿九稳，可是忽然之间整个右臂都没了力气，等他定睛一看的时候，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胖老头已经捏着自己的脉门，对着他啃鸡腿了。此刻老头一只油手，在他胸前反复擦拭着，让他感觉不舒服不说，他生怕老头手上一用劲，自己像刚才那根骨头一样飞出去。

    大脚老头终于擦完了手，笑呵呵的问满头大汗的刘韦：“哎，你这小子太不厚道了，打架就打架吗？怎么能偷袭呢？”然后向前一探头，不错眼珠儿的盯着刘韦继续道：“我问你，你和屠伯日什么关系？你那野狗拳是跟谁学的？”

    要说老头此时的姿势好像毫无防备，而且头的位置，刚好是让人打上一个大耳刮子最舒服的位置。刘韦敢这么想，他可不敢打，尤其是听到老头的问话之后。

    听老头提起屠伯日和野狗拳之后，马严心中一惊，他看了看老头的打扮，暗道：“难道是他？”

    这时刘韦战战兢兢的说：“回、回老人家的话，屠伯日是我师父，野狗拳是他、是他教给我的。”

    大脚老头看着刘韦的眼睛，在确信刘韦没有和他说假话之后，左右摆了下头，像是对着刘韦又像是自语道：“这个坏老虎现在是越来越没出息了，你资质这么差，他怎么会收你做徒弟呢？搞不懂，搞不懂！”说着转过脸，对站在一边的头陀说：“唔，那个头陀，你身手不错啊？怎么以前从没听说过呢？你和白马寺的摄摩腾是什么关系？”

    头陀双手合十，对着老头施了一礼用沙哑的嗓子，不疾不徐的道：“晚辈萧曼臣，前辈所言白马寺摄摩腾方丈，晚辈也是久仰，却是未曾见过。敢问前辈可是‘渔翁’余懒公，余老前辈？”

    听了萧曼臣的话，在场的人开始纷纷议论起来。趴在地上的穆维周听了萧曼臣的话，也很吃惊。柳青萍猜的果然没错，这个人绝非聋哑，而且这么短的时间，说话就已经恢复如常，武功绝对在自己之上，如果从武功上来说，此刻自己已经输了。再看到他对大脚老人的恭敬态度，不觉对这个老头充满了疑问。

    大脚老头呵呵一笑道：“哎吆，这可不好。你知道我，我却不知道你，这可不好。萧曼臣、萧曼臣？哎，头陀，我看你武功不错，武林之中排一排，不在前十，一定也是前十五，而且你年纪也不小，怎么我从来没听说过你呢？”

    老头的话刚完，议论的声音更大了。马严眉头一展，自语道：“果然是他。”穆维周听着人们的议论，已经知道这个老头来历非常，但具体是谁却依然不明所以。

    萧曼臣嘶哑着嗓子道：“蓬莱荒草，昆仑青山，洛上夕烟，塞外屠虎。武林之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晚辈后学末进，不入前辈之耳，也是正常。”

    听了萧曼臣此番话，院子里的人就像炸开了似的。原来萧曼臣刚才所说的是江湖中传说的四大绝顶高手，名字分别叫做余懒公、钟清侯、屠伯日和莫子应。很多人从踏入江湖的第一天，就听过他们的传说，但很多人到死也未必能见到。

    传说四个人年轻时曾经帮助刘秀打过昆阳之战，刘秀夺得天下后，四人因为感觉不适应官家的制度，便相继离开了。再后来四人不知为何，相互之间产生了龌龊，总是争来斗去。江湖上传说，他们每过一段时间，总会碰到一起，较量武功，争个高下。但什么时候较量，在哪儿较量，却从没有人明确说明过。

    也有人传说，他们四人帮助刘秀攻克洛阳后，在王莽宫中发现了源于《自然混沌经》的天籁功、洪荒功和极乐功以及对应的鸿钧剑法、狂沙刀法和海波掌法。本来四人说好了，将这些东西共同保管，轮流修炼，没想到第一天屠伯日就偷了《洪荒功》和《狂沙刀法》跑了，剩下的三个人经过协商后，余懒公得到了《极乐功》和《海波掌法》，钟清侯得到了《天籁功》和《鸿钧剑法》，据说莫子应因为对武功不是特别感兴趣，竟然放弃了要任何一门武功。四人分道扬镳之后都有各自东西，各有经历，莫子应后来也自创了《逍遥功》和烟霞剑。

    还有的传说，余懒公、钟清侯、屠伯日因为深藏绝世武功，怕怀璧其罪，所以分开后就分别去了东海蓬莱岛，西域昆仑山和漠北塞外，倒是莫子应因为什么也没要，而且武功也不低，又和皇家有关系，到是安安稳稳的住在了这洛阳的夕烟堂。又因为这四个人的武功，属于绝顶高手之列，所以江湖中人就用把他们一起称呼起来。

    但以上的那些说法只是传说，这四个人之间究竟什么关系，他们武功究竟如何，包括长的什么样，多大年纪，都没有特别明确的说法。因为毕竟见过他们的人太少了，知道他们事情的人就更少了，就算江湖人称“要钱白泽”的包准，也未必清楚真实情况是怎样的。

    此刻的穆维周体力已经恢复了许多，柳青萍走上前来将他扶起来。柳青萍虽然是莫子应的徒弟，但莫子应他们四个之间的纠葛太复杂，柳青萍之前严格意义上说也谈不上什么江湖中人，所以莫子应也从来没和她仔细讲过。她虽然听说过“蓬莱荒草，昆仑青山，塞外屠虎，洛上夕烟”这话，也知道洛上夕烟说的就是她师父莫子应，但却从不知道他和其他三个人的关系，所以她也就无从向穆维周谈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