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深宫寒
窗外是泠泠雨声。院中的杏花已将落尽。我趴在窗前呆望。 自和娘娘生病以来,除皇阿玛与太医外,救无人来永寿宫探视过。宫中人心竟凉薄至此。旁的倒也罢了,连十三哥与十七哥也再未来过。 听风望雨,冷寂的永寿宫似一座死城。 “公主,娘娘醒了!”月儿激动地对我说。 “真的?”我大喜,忙的跑去看和娘娘。 “奴婢(才)参见公主,”寝殿,众奴齐齐下跪请安。与往日不同,他们脸上是欢喜的表情。 “妤儿。”和娘娘那熟悉的温厚嗓音传来。她虽还卧床不起,但面色已红润了起来。清霖丸真是好东西。 “和娘娘!”我欢喜地喊了一声,“您昏迷这么些日子,儿臣可担心坏了。好在您醒了。” 和娘娘望着我。这些天,我日日食不知味,寝不安席,人整整瘦了一圈,小脸也不再似从前红扑扑的。皇阿玛虽心疼,却也只得叹气。 “妤儿,怎的瘦了这么多?这几日,可委屈你了。”和娘娘的语气中满是疼惜。 “启禀娘娘公主,楚太医来请平安脉了。” “传。”我答。 “楚太医?”和娘娘疑惑。 “嗯,宫中新来的太医。这些时间,都是他在照看您。您中毒深,亏得他的家传妙药救了您。” 说话间,楚太医已踏了进来。“微臣楚剡参见和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起来吧。本宫这几日究竟是怎的了,为何会昏迷多日?”和娘娘也被楚剡冷冷的外表惊了一下。 “回禀娘娘,娘娘昏迷多日乃中毒所致,此毒乃西域奇花暗罹香之毒,娘娘进此毒已久,故旧毒新毒并发,乃至昏厥。”声音虽毫无温度,但这一番话,倒叫和娘娘觉着此人可靠。 “本宫怎会摄入此等东西?” “问题就在永寿宫的杏林中。” “杏树本身有此毒?” “杏树本无毒,但究竟何因,待微臣细查后回禀娘娘。” “你一定细查!宫中若留有此物,误伤了公主如何是好?” “嗻,微臣定尽力。” 楚剡为和娘娘请完脉,道是体内毒基本已清。不出几日,便可好全。然后又与我去了杏林杏花已尽,树上仅剩油绿的叶。不再花雨如瀑,不再芳香浓郁。 一脸多日,楚剡都杵在杏树下,却多日没有任何结果。高大茂盛的杏林掩着永寿宫,没人愿意相信这平静的表面下有什么秘密。 楚剡都快与杏树们同吃同住了。他靠在树上,想着这些天毫无头绪,郁闷地扯下一块树皮。他本想随手丢之,却发现树皮内一圈黑。刚被剥了皮的那块地方,也黑沉沉的。 他立马返回太医院,将树皮碾成粉末。折腾半日,楚剡果然发现树皮含毒。一刻不停,他立即又折回树下,将各处树皮皆取下一一试之。杏树枝干布满毒! 他震惊,遂赶去向和妃禀告。 “本宫宫内杏树皆有毒?!”和娘娘吃惊。 “正是。宫内杏树满是暗罹香之毒,应是于该树幼时用药酒浸泡,致其枝干皆毒。据微臣看来,浸泡之物正是凝罹露。此露由暗罹香之汁液合多种花露制成,以此浸树,树体内聚毒且百年不散。显然,这是一场蓄意多年的阴谋。敢问娘娘,不知此等杏树是何来历?” 我听得心颤。后宫之深毒,才开始向我迸吐。 和娘娘沉默不语。她必是想起什么了。我遣了楚剡,也不打扰和娘娘,独自回了然轩阁。 夜,已依稀有了夏的感觉。晚风吹在身上,有些闷热。 和娘娘坐在炕上,目光黯然。思绪悠悠,不禁飘回从前:刚进宫,我只是一位初出闺阁的小姐,不谙世事。只因我生得清丽,脱俗,自进宫,皇上夜夜与我缠绵,恩宠不断。虽一时专宠,但在后宫终究孤寂。她出现了。她亦是与我同届的秀女,也被选入宫为妃。她只长我一岁,自搬来与我同宫而住,便与我亲如姐妹。她是我在宫中唯一信得过的人,我从不对她有丝毫戒心。那年春,她叫太监送来十几株杏树苗。我与她,一同亲手种下那些苗,这是我们姐妹之情的象征虽入宫之久,到底因圣宠而不再如当年情分,但我从不想到她会加害于我。 泪无声地滑下。“砰”一声,和娘娘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 次日晨。 “娘娘可想到是何人送与娘娘的的这些树?” “是,是,惠妃。”和娘娘的声音似来自天外,虚无,飘渺。 “这便是了。微臣听说惠妃的阿玛与兀格可汗有不浅的交情。且兀格可汗东征西讨,自然见了不少暗罹香。旁的人,怕是还弄不来呢。”
“本宫与惠妃自进宫便情同姐妹,不想她竟会加害于本宫。那时我正承宠,怕是当时她就恨我了吧?竟要置我于死地。”和娘娘欲哭无泪。 宫中人心,让我恶心。从未接触此般污秽的我不停地战栗。皇宫,冷得让我害怕。 “娘娘可要微臣回禀皇上?”楚太医又问。 “这个自然。”和娘娘愤恨地说。 “微臣领命。只是微臣恐此番不利于娘娘。” “如何不利?” “娘娘一病数日,可曾有人来探视过娘娘?不是他们不愿来。而是皇上不让。皇上不愿扩大此事。若娘娘禀告皇上,皇上不得不重罚惠妃,以正后宫之气,但牵一发而动全身,此举必会让后宫乃至前朝惶恐。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到时使皇上烦心,惠妃被处置,娘娘也会被冷落,到时受益的是宜妃啊。娘娘固然不甚在乎恩宠,但这会牵连到妤轩公主的。皇上不过是要一个表面平静的后宫罢了。”楚剡不紧不慢地说。 怪不得十三哥与十七哥多日不来,竟是皇上不让。楚太医这一番话,也让我明白了后宫的复杂与无奈。有些委屈,只能忍。 “那这么大的事,本宫只得忍气吞声吗?”我看得出和娘娘的不甘。 “只能忍。微臣自会帮娘娘在皇上那儿圆了话。娘娘也找个由头换一批杏树吧。只要娘娘圣眷依旧,到时候在皇上枕边一点,皇上自然知了娘娘的委屈。那时再处置惠妃,岂不更好?” “唉,也罢,只能如此了。”和娘娘顿觉头疼欲裂,打发了太医,便去歇下了。 然轩阁我落寞地坐于桌前,双目空洞。第一次亲身触碰了腥风血雨的后宫之争。我与和娘娘要在此立足,我只能学着心计,学着步步为营。残酷的后宫,只消走错一步,便会让人尸骨无存。我也渴望守住天真,但我不得不认清无情的现状。和娘娘怯懦,哥哥们虽好,却无法时时护着我。深深宫院,能依赖的,竟只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