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那就舍弃他
艾列克立在霜宫三楼东侧走廊的尽头，双手撑着窗台，眺望山下的都城。这座城市很大，视野内爬满了青白和灰白的房屋，一直延伸到地平线上。站在霜宫的高度，难免有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仿佛伸手就能把目光所见皆掌握手中——可惜这是错觉，艾列克对此有清醒认识，他从不会给自己与实际地位产生落差的定位，当然也不会因此放弃朝顶点上升的理想。他信念坚定，深信可以用另一种与父辈不同的方式，成就第四个发光的威洛第亚之名。 艾列克专注地望着脚下的城市，珂琳安妮则在五米开外专注望着他的背影。温柔的日光透进窗口，为他的轮廓镶上了一层金边。女王一瞬间觉得有些恍惚——他优雅挺拔的身影融合在光线中，好像一幅美妙的图画。 艾列克闻到了木藤兰醉人的香气，不用回头，也知道女王正从背后靠近。他没有转身行礼，当他们独处时，从不需要拘泥于身份的郑重。 一双皙白的手臂从背后抱住他。她慢慢地倾身，把自己全部的重量都依靠在他身上。她的额头抵着他的背脊，闭着眼，唇边勾起微笑。 “史丹佛问我想要什么，我跟他说我想要掌握自己命运的自由。”她声音轻柔，仿佛不愿惊扰此刻宁馨的气氛。“我可没有撒谎呢，只不过我没告诉他，掌握自己的命运，是为了有一天能光明正大地和你在一起……” 艾列克稍稍拉开她的手，转过身，凝视她的双眼淡淡的，没有波澜。 女王微仰头，笑得仿若山涧的泉水，温柔而清洌。“为此，我们有什么不能舍弃的呢？”她亲昵的语气甜蜜如毒药，“像我们这样一开始就被舍弃的人，还有什么不能舍弃的？” 艾列克的眼底似乎掠过一道细光，但是太快速了，让人无法捕捉。“他是我的父亲。”他平静地说，仿佛提及一个全不相干的人。只有女王知道他抓着她的手，下意识间用力得似乎会捏断她的骨头。 珂琳安妮没有叫痛，也没有躲闪。她用心疼的目光看着他，轻轻叹息：“你很爱他。” 女王用了肯定句，当事人却神色迷茫。“我希望我很爱他，也曾希望他会爱我……可是我错了。也许在我很小的时候，在我记忆模糊的时候，他是我的好父亲。但等我记忆清晰起来，他在我眼里和在别人眼里的模样，已经没有差别。” 尚且残留于他童年的温暖，是母亲的怀抱。后来母亲死了，父亲永远是那样忙碌。每一次匆匆遇见，父亲能给他的只有一句问候的时间。卡斯廷赢得了胜利，这个结果又进一步拉开了父子的距离。莱宁王需要一个忠诚的王座守护者，所以他被抢走了父亲，莱宁王要保证外孙的继承权不会受到干扰，所以他作为不稳定因素被强行剥夺了未来的可能性。少年时，从老师们惋惜的目光中他就明白，在他父亲之后，没有人还需要一个能替国王领兵或者摄政的威洛第亚公爵。莱宁王许给这个姓氏世代荣华，然后用漂亮的栅栏把它圈养起来——而他，就是里面的第一只羔羊。 “是的，他是我父亲，虽然我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有我这个儿子。”他低着头，发出嘲笑的声音。 “那就舍弃他。就算他记挂你，就算他是爱你的，但对现在的你还剩下什么意义？何况他一开始就站在了我们的对立面。”珂琳安妮轻声道，双手缓缓捧住他的脸颊，“为了不再听凭别人摆布，我想你该比我更明白什么更重要。” “我明白……我早就不会再向往一些不切实际的东西了。”艾列克握着她的双手，贴紧自己的脸。真的很温暖，他想。 “那你还犹豫什么？你知道，你那个弟弟已经回来了。” 艾列克忍不住嗤笑出声：“别忘了他还是你的儿子，我亲爱的陛下。” “可恶的家伙，为什么你总要提醒我最讨厌的事实？”女王微怒，他们靠得那么近，以至于她说话的时候气息吐在了他的脸上，这让她忿忿的样子更像是撒娇。 “哦，我很抱歉。”他没有诚意地笑了下，低低的嗓音听上去像种诱惑。 “那么回答我，你还犹豫什么？”女王固执地继续索要答案。“要知道，也许每过一秒钟，他都离你的父亲更进一步。” “我只是在怀念我曾经丢掉的憧憬。”他微侧着下巴，语调带有吟诵的节奏。 女王轻笑：“这话听起来像句诗歌，多才多艺的艾列克。” “是啊，我正在思考，为我尊敬的父亲做一首凄婉的悼亡诗……” 话音消失在唇齿间，他与她拥吻，激烈地，就像要吸干彼此的灵魂。 ==================================================================================== 坎蒂拉像影子一样飞快地穿行在树林里，直到远处的目标蓦然闯入视界，她倏地在一棵树上停住。魔族的视力和行动力远非人类可比，因此坎蒂拉隔着老远的距离就能一目了然地把对方一举一动尽收眼底，而目标圈中的人类却对她的到来毫无所觉。 “真是太丢脸了……”坎蒂拉小声嘀咕，她评价的对象此时正被那些在林地间休息的教士和冒险者们围在中间严密看守。女魔族能够清晰地看见，曾经和她一起被召唤而来的两个同类，全身捆满了锁链蹲在不比他们身躯大多少的金属笼子里，一副动弹不得的可怜相。 他们离开那名召唤者没过多久，人类就掀起了追捕他们的热潮。虽然魔族不会把这些人放在眼里，但在别人的地盘上总有意外发生。德维特和唐恩就是太过掉以轻心了，一次外出时不小心中了陷阱。而且对方请来了好几名高阶神职人员，对如何克制他们颇有经验。不过归根结底，坎蒂拉仍然觉得被人抓住是这两个同族太愚蠢的缘故。 两片蝴蝶状的虚影从坎蒂拉的指间飞起，小心地飘向笼子上空，混杂在树叶斑驳的阴影里。这些施塔芬影蝶很容易躲过人类的感知，但对魔族来说却如海上的灯塔那般耀眼。笼子里的德维特和唐恩没有动静，只是轻微地动了动唇。坎蒂拉从唇语中确认两名同类已经知道她的到来。 魔女的身影从原地消失。 一群林鸟受惊腾起，扑楞楞地飞往远方。林间的空气不知不觉凝固起来，草木静止，不闻虫鸣，没有风也没有声息。 猎魔队察觉到异常，为首的人大声提醒：“注意——” “嗥——”一声令人心慌的长吼骤然盖过他的话语。 诸人愕然回首，只见一头高达十五米，浑身皮毛光滑、色泽黝黑的怪兽凭空出现在相距他们不到百米的距离。它的额头布满白色虎纹，三只鲜红的眼睛犹如杀戮的象征；它的四爪长有利勾，身后长长的尾巴像一把镰刀，甩动间虎虎生风。它睥睨地审视着底下的人类，嘲笑似地低头轻轻一吐息——空间似乎闪过一道凉风，所经之处的土地和树木霎时凝结成冰。 人们慌忙向两边退开，心有余悸地看着地上百来米长的冰道。 “这是……这是虎纹镰尾兽！”队伍中一位资深冒险者认出了怪兽的来历，惊疑不定地道：“它是一种十分危险的魔兽，以前只听说过在北方林海出没，怎么会在这里遇上？” “嗥嗥——”像是回应被叫出名字，怪兽又吼了两声，甩了甩脑袋，迈开大步朝人群走来。 那名资深冒险者连忙对他的同伴们说：“这家伙很厉害，小心它的尾巴！” “弱点！它的弱点在哪里？”首领一把扯住他问。 “眼睛！最顶上那只！” 首领立即转头吩咐己方的同伴：“集中攻击它的眼睛，快！乔伊大人，请注意别让猎物趁乱逃走。”他的后一句话是对其中一位神职者说的。 乔伊是冒险者们这次请来的神职人员的领队，一位能够施展七级神术的风神教修祭。他的队伍里除了几名优秀的修士和教士外，还有五名神殿骑士。一开始他们并不参与冒险者们的攻击，而是警惕地坚守在两个笼子旁。但是当第二只虎纹镰尾兽忽然从另一边跑来时，他们就不得不一同出战。 “嗥嗥——嗥嗥——”镰尾兽的吼声越来越高吭，似乎被激怒一般。然而猎魔队顽强的抵抗硬是压制得它无法有效释放怒气。 乔伊放出一个六级风神术，轰得他前方的镰尾兽嗷嗷痛叫。看着这头傲慢的魔兽眼里流露一丝胆怯之色，他不由眉头微皱，总觉得对方不如想象的凶猛。 就在此时，修祭的耳朵在一片嘈杂中捕捉到金属的轻鸣。他蓦地省悟过来，一回头，恰好看见一道黑影绕着笼子席卷而过。守护在旁的两名修士猝不及防被迅速击倒，笼子的顶部已经破开，黑影一手提一个，几下闪身便不见了踪影。 “上当了！”乔伊阻止不及，沉着脸恼怒地低喊。 同一时间，人类围攻中的两头虎纹镰尾兽“嗥嗥”叫唤着，在众目睽睽之下如青烟一般转眼消散无踪。 （第三篇开头的三只恶魔再出场。施塔芬影蝶就是第二篇里引贝里安发现卡休的生物，记得吗^^主角下章回来，求推荐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