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辉煌的重量

    沙罗曼王国对与它共享边境线的国家来说，绝对是个恶邻。它的强盗作风一直让其他国家头痛不已，人们私下谈论时，它的臣民和国王都被统称为“野蛮人”。自统一皇朝解体以来的两百多年，虽然还没发生过大规模战争，但由沙罗曼发起的局部战役却为数不少。每次争端的原由不是抢夺某一处新发掘的资源，就是沙罗曼盗骑在边境区域肆意劫掠外来商队的行径狠狠踩过了一个国家保持克制的底线。谁都知道这是头食欲旺盛的恶兽，如果说欧尼斯特对它而言像块肥rou，那么矿藏丰富的卡斯廷就是根香喷喷的rou骨头。只是一直以来欧尼斯特高打光明神的大旗，沙罗曼却没可能让火神教冲锋陷阵——肥rou可以舔，可以小小咬一口，可惜没胃口直接吞下去。至于卡斯廷，那成片的高山屏障把所有战端都局限在了狭窄的范围——rou骨头可以啃，但也只能偶尔用来磨牙。

    不过沙罗曼的常年挑衅也间接磨尖了这两个国家的獠牙，卡斯廷的军事实力和欧尼斯特的神殿武装同样令人不敢小觑。在战场上收获不到足够的利益后，沙罗曼逐渐收敛了利爪。等到查伊曼王在位期间，它的邻国安安稳稳享受了二十余年的太平。然后是古斯塔王上位，虽然这位君主的脾气比他父亲糟糕得多，但在国事上仍然延续了先王的政策，继续同富有的邻居和睦共处。

    时间一长，卡斯廷新的当权者们不知不觉降低了警惕，轻忽了这个恶邻的危险程度。那些将军被美酒美食美女且没有战争的和平生活打磨得个个珠圆玉润，并让这种懈怠自上而下在军队内传染开来。此时他们谁都没想到，山的另一边，自查伊曼王开始隐忍了五十多年扮演食草魔兽的沙罗曼，再度亮出了一口森森白牙。

    为了这一天尽情享用大餐，沙罗曼可谓蓄谋已久。在两国接壤地带有一座玛瑙山，山上没有玛瑙却有铜矿，归卡斯廷王国所有，由驻守桑德堡边关的巨鹰军团下属一个支团直接辖理。一次偶然的机遇，某位沙罗曼冒险者发现在本国境内有个天然洞窟连通到了玛瑙山腹地。如果能人工开凿，可能成为一条直达卡斯廷境内的新通路。为了打通这条路，沙罗曼花费了很长时间布置密谍打入桑德堡驻军内部，找机会策反了驻军将领的心腹。这名将领素来贪图享乐，平日里许多事务都交由手下处理，完全没料到就在他眼皮底下玛瑙山铜矿深处被人挖出了一条向敌国开放的秘道，就是后来差一点导致卡斯廷万劫不复的“蛀虫矿道”。

    在一个无比寻常的夜晚，密谍和背叛者联手，成功掩护了大队沙罗曼士兵从矿道悄悄潜入，发动迅雷不及掩耳的奇袭一举拿下桑德堡，从内部打开了固若金汤的城门——那时许多卡斯廷军官还沉浸在梦中酣睡未醒。

    沙罗曼大军从敞开的关口如潮涌来，马不停蹄地接连突击分驻其他关口的卡斯廷军团。长久安逸的和平磨钝了卡斯廷军队的反应能力，措手不及中又没能集中兵力，被气势如虹的沙罗曼军各个击破，一败涂地之下四方溃散。短短几天之内，沙罗曼迅速侵入卡斯廷内腑。因为没有多余兵力防守占领的村庄和城镇，他们采取了劫掠与屠杀的方式去除后顾之忧。

    仿佛一夕之间，昨日还歌舞升平的卡斯廷王国，猝然面对生死存亡的险境。

    苍角军团由于规模比常规军小，主要部队都驻扎在东部与阿诺维亚毗邻的拉托亚城，是少数还保存完好的军团。在情势危难之际，是苍角千里奔袭阻截沙罗曼的进发，为卡斯廷争取到了一口气的缓冲时机。之后苍角取得王令收拢分散各处的残军，在自家国土上开始了持久的防守和反击。只是统领苍角的人已换成了瑞克·威洛第亚，在那次千里阻截时他的父亲于混战中被人一箭穿胸，甚至来不及留下遗言就咽了气。

    年仅二十六岁的瑞克担当起了保卫卡斯廷夺回国土的重任。这场玛瑙山战争整整持续了五年，才以卡斯廷艰难获胜告终。沙罗曼残军撤回本国，蛀虫矿道被毁，双方死伤无数。至于谈判赔款是以后的事，两个国家都急需休养生息。

    五年间世事变迁，把许多人的命运摧残得面目全非。早在开战前就意外失去长子的莱宁王，又在沙场上永远失去了勇猛好战的次子，而代替自己为国事四处奔波的长女西格妮，于战争第四年遭沙罗曼死士刺杀身亡。莱宁王近年来健康状况一直不好，在得知次子战死后便沉疴不起，完全依靠顽强的意志硬拖着等到战争结束。

    卡斯廷允许王族女性继任国君，没了儿子，莱宁王想到了女儿。他还有个小女儿叫珂琳安妮，比长女西格妮小了十四岁，是王后所生的嫡出公主。王后原本体质柔弱，怀上这个女儿时已经四十多岁，生产后留了病根，没过两年便魂归冥界。莱宁王怜惜小女儿没有母亲，尽量地宠爱着她，对她的教育方式也比较放任。不像两位王子需要肩负管理一个国家的责任，莱宁王像普通的父亲那样，只希望女儿单纯快乐地长大，将来再为她挑选一位品行优良的贵族青年组个美满的家庭——然而当卡斯廷的未来需要这位公主承担时，莱宁王只能以国王而不是父亲的身份作出决定。

    国王很了解自己的女儿。珂琳安妮不仅没有接受过一天王储教育，并且因为在紧密保护的环境下长大，从不曾被严格要求的小公主难免养成了点任性的脾气。原本无伤大雅的性格缺失，倘若放在一国之主身上却可能引起灾难性的后果——合格的王者，任何一点不理智和感情用事都是不可取的。

    当然，莱宁王一开始就不认为小女儿能成为合格的王者。不过历史上也并非没有类似的情况发生，启用一位“摄政”是最佳的解决办法。

    这里就不得不提到卡斯廷王国与别的国家在制度上的鲜明差异——摄政和议政会。两百四十多年前，卡斯廷王国的开国君主塞利恩从统一皇朝的四分五裂中吸取教训，为了避免大贵族拥兵自重的局面重演，特别拟定了议政会制度。议政会其实仅有五人组成，他们本是塞利恩建国时最坚定的盟友，分别代表了五家势力最大的新上席。塞利恩大方地把行政大权交予议政会，作为交换，他们必须放弃上席贵族既有传统中建立私兵的特权，只允许保留限定规模的护卫队。这样国王把军权牢牢控制在手，议政会执掌国家行政，又通过王族与五大家族的世代联姻，逐步形成彼此牵制互相支持的平稳格局。而摄政是国王能力没达到标准时的王权监护人，也是必须绝对忠于国王的辅佐者，一般由王族中人担任。

    莱宁王原先希望聪慧的长女出任摄政，不曾料到后面情势变化之剧。一方面西格妮遭到刺杀，另一方面在这场战争中苍角军团的壮大已经超出了控制。没有一位君主会让军权集中在自己以外的单独一人手里。可如今除了戍卫王都的王翼军团，卡斯廷的军队只剩下苍角军团——而且是一支空前庞大的苍角，涵盖了各军团留存下来的兵力以及战争期间征招的兵员——他们的统帅不是病榻上的莱宁王，而是威洛第亚的瑞克。

    战争是残酷的，但也是战争成就了瑞克人生中的辉煌。或许他没有一鸣惊人的军事天才，论战斗力和谋略比他出众的皆大有人在，但瑞克懂得如何将不同的人才运用在恰到好处的位置；还有他那超乎寻常的战场直觉，总能比对手更早一点把握胜机；再加上他身上始终不曾褪色的真诚特质，使得他不知不觉中成为了苍角军团向心力的源点。

    战争胜利时，瑞克的个人威望也在卡斯廷军队甚至普通百姓中达到了顶峰。酒馆里、饭桌上、沙龙内，街头巷尾的人们都在热烈而充满喜悦地谈论他：一个年轻有为的统帅——他英俊、勇敢、睿智，深受士兵爱戴；一个在国家危难之际力挽狂澜的英雄——他带领着苍角所向披靡，杀得那些沙罗曼强盗屁滚尿流；一个高尚且充满牺牲精神的悲情男子——为了拯救卡斯廷万民于水火，他的父亲和妻子都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然而被人们的语言刻画成完美传说的主角，此时却毫无一丝喜悦。他正跪在国王寝宫里，聆听莱宁王的谕示。这位形销骨立、虚弱得仿佛随时就要咽气的君主，即使躺在床上，仍然让人感到可怕的压力。但是瑞克从不畏惧他，只是真切地觉得悲伤——他是他的君主、老师以及半个父亲，他是那么敬爱他，为他临近的死亡而难过。

    瑞克仿佛是忠诚的化身，一直以来完美地执行着莱宁王每一项建议和命令，因此当他听见国王用轻微的声音说出请求时——尽管有那么几分钟难以接受——他也只能沉默着，然后低头允诺。

    国王说，我曾把西格妮的手交到你的手里，现在把我另一个女儿也托付给你。

    国王说，娶珂琳安妮为妻，成为她的摄政，将来再为你们的第一个儿子戴上王冠。

    国王还说，瑞克，你就像我的孩子一样，在我死后，我还能相信你的忠诚吗？

    瑞克回答，是的。于是西格妮死去一年，他带着对亡妻的爱在风神弗尔塞西的神像下再度起誓，与珂琳安妮公主共度一生。

    彼时瑞克三十一岁，珂琳安妮年仅十五岁。

    新婚不到两个月，公主就有了身孕。这段时间里，过于臃肿的苍角大军被拆分整编为苍角、暴风、云隼三支军团。瑞克仍然是苍角军团团长，他从父亲那儿继承的爵位被莱宁王提升到了第六位上席公爵的高度，一旦珂琳安妮登基为王，作为女王丈夫的瑞克即为摄政。

    只可惜莱宁王还是没能来得及看到被他寄予厚望的外孙出世。珂琳安妮女王过了十六岁生日没多久，就在一个大雪天生下了她的长子，取名：伊塞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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