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 光辉开端（上）

    伊薛斯法师，或者说化名伊薛斯的伊塞尔·斯迪尔德在沉思——这段文字几乎每一句话都存在着值得推敲的涵义。他下意识地拿起银杯呷了一口。酒液浸润舌尖，直到因为口腔的温度而发热，他才开始尝到一点浅淡的发酵香。

    这是伊塞尔上一次冒险留下的后遗症。即使他利用一位魔族的相助、得遇万年魔潮提前的幸运，从而做到了以活人身份进入冥界的创举；即使在亡灵的国度依靠魔族借给他的魔力保护，除了一次短暂的囚禁他几乎没有遭遇任何危险，最终以不可思议的顺利结束了这趟奇妙的旅行——但违背规则又怎么可能真的没有一点代价？

    在冥界的时候，尽管他还会疲劳，可是却不会感到饥饿、困倦——这也是使得他很难确切感受时间变化的原因之一。不过那个时候坐在遗忘之都威洛第亚的田园城堡里，他还能仔细品尝奥伯莱黑茶是否纯正。而如今回到凡世，进食的本能恢复了，他却几乎失去了正常的味觉。此外，他的自然睡眠时间大幅度减少。虽然暂时未曾出现身体或精神上的疲劳感，但他还难以判断这对于自己的健康是否完全无害。

    不过对一名法师而言，相比“无法施放法术”这一代价，味觉和睡眠上的损失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伊塞尔并不清楚为何离开了死神领域依然不能使用法术，可他来不及探究元素不愿接受自己支配的原委，更没时间沉迷于受到打击的低落情绪里，他还有很多重要的事——在此之前，他没忘记自己着陆的地点是人鱼沙漠。为了能够尽快地、安全地走出这片连亚斯诸神都嫌弃的危险地带，他急需寻找一种新的能力谋求自保。

    法师面对突然的困境，曾用藏在储物戒指里的魔晶石和法器做过一些尝试，结果喜忧参半。那些不需要他的精神力抽取魔晶石内元素的法器，他仍然可以使用，然而一旦魔晶石内的元素与他直接接触就会失败。换句话说，他能够用的法器只比不懂法术的普通人稍显优势。但伊塞尔收集的那些法器大多是法师才能使用的，虽然更具威力的，可同时需要精神力和法力的输出。精神力的消耗他还可以靠休息来恢复，然而法力的消耗却必须由元素补充。

    一个法术的形成需要精神力、元素和准确的咒语，但点燃这个法术则需要法师本身的法力。其他职业的高阶强者在突破六级的界限后能够沟通元素化为自己的力量，而法师从一开始就得学会如何用精神力将元素转化为自己的力量——他们称之为“法力”。

    当初伊塞尔为了确认自己失去元素支配能力，一时情急之下浪费了不少法力，现在已经无法得到补充，因此剩下的那点力量将是他最后的底牌。同时他想到了隐藏在体内的另一种力量——光明神力。

    伊塞尔合上书，左手在点点斑驳的封面上轻轻抚过。银制的指环闪过一抹冷光，砖厚的书本即刻消失不见。他闭了闭眼，精神力探入银戒。戒指的反光掠过指尖，一本深棕色封皮的手札落于手中。

    封皮看似陈旧但保存完好，上面没有书名，取而代之的是一行用不会褪色的特殊墨水划出的签名：艾德雯娜。字迹和他保有的那幅奈斯卡伦地下法阵解构图的签名一模一样。

    对于神力这个领域，过去专心致志于法术研究的法师很少涉猎。他翻遍了储物戒指里携带的几本书籍，其中具备参考价值的除了前皇朝时期的《元素偏见论》，就只有这本从埃弗雷德公爵凯文那儿借阅的九级大法师艾德雯娜夫人的手札。

    《元素偏见论》阐述了不少关于光元素的大胆推想，而《艾德雯娜手札》有对光明神力的研究，包括对光元素与光明神力区别的探讨。

    这本手札伊塞尔已经阅读了很多遍，但每一次的读书心得里依然充满谜题。他翻到夹了书签的页数，泛黄的书页上排满了字迹纤细风格凌厉的手写体文字——从其利落又不失细腻整齐的笔锋，仿佛可以想见作者本人矛盾又富有魅力的性格气质——在这一页上，那位两百年前的传奇女法师艾德雯娜夫人这样写道：光元素是光明神力的组成，而且具有一定的“排他性”，但这并不是说，光元素就等于光明神力。

    伊塞尔的手指停在了“排他性”这个词上，略略偏过头，神情陷于思考——他灰色眼睛里的那点微蓝，就像被夜空染上了一层暮霭。

    艾德雯娜夫人没有对光元素的“排他性”多做说明。也许是为了方便后世子孙阅读，她在手札上很少罗列论据，大部分都只是记录她个人的结论。

    法师第一次读这段话时就隐隐明白，如果他学习使用光明神力，很可能对恢复施法能力没有好处。

    可是伊塞尔没有选择。当他确认自己是光明神眷者时，当他得知魔潮来袭时，他就已经预感到了未来要走的路——背负神眷的人必然不能坐上霜宫最尊贵的那张椅子，他会换一种方式承担守护卡斯廷的职责。何况，他也不会选择——在获知了父亲被谋杀的真相后。

    布莉琪特一定会生气吧……想起meimei，法师稍稍勾了下嘴角，他有些走神了。他想象了一下她加冕的情景，在他看来她戴上王冠的神态，大概比他更适合坐在那张椅子上。

    ——我只能再一次说抱歉了，我亲爱的布莉琪特。因为我已经失去了资格。

    伊塞尔在心里说，嘴角的弧度带出淡淡的阴影。他看向右手食指，上面缓缓浮现一星如萤火般微小的、但无比柔和的白光。

    独自困在人鱼沙漠学习使用光明神力并不容易，平时伊塞尔甚至连它的存在都感受不到，这一回更没有一位高阶强者的导师指引门路。艾德雯娜夫人的手札倒是给了他一点启发——比如这一页上，夫人以那极具个性的笔迹又写到：神眷者的光明神力比神职者的更为纯粹、强大、具有效力，假设神眷者的光明神力包含了更多光元素，那么这个解释倒可以成立。

    于是伊塞尔尝试以法师的沟通方法找寻体内光元素的痕迹，以期望从而能找到那股捉摸不定又不受控制的光明之力。一开始这很困难。即使他的宫殿摆设了光魔晶灯具，他亲眼见识过巴尔亚神职者施放神术，还曾在阿诺维亚帝都哈尔达斯图幸运地遇上神禁武器以及光明神迹，但不代表他对这种元素本身有多少了解。

    伊塞尔不记得自己失败了多少次才确认存在于体内的那股游离的光明，而学习控制这种力量却耗费了更多精力却始终不得要领。关于“光元素属于神的领域”的认知仿佛在嘲笑他的徒劳，即使手上伤痕遍布，他也无法获得它们一线的服从。

    ——那么，他究竟是怎么学会的呢？

    伊塞尔盯着手指上柔和模糊的光晕渐渐消散，神色冷漠而严肃。

    恐怕没有人会相信，那只是因为他做了一个梦——在梦中，他又坠入了星海。

    数不尽的繁星悬浮于虚空。他面对着宁静的黑暗里那一团眩目的光，忽然醒悟到，这就是他拥有的光明之力。

    他看着黑暗的波动锲而不舍地涌向光明，像浪潮般一次次盖过洁白的光，又被长刃似的光亮不断划破黑暗。他旁观着光与暗仿佛从不知疲倦的战争，不知看了多久。寂静的星空里时间宛如停滞，但他会觉得疲劳。慢慢地，他的意识因为困倦而模糊起来。

    他不记得周围的情景是如何改变的，朦胧中，他似乎在做梦。包裹着他的浓重雾霭，因为远处透来的光亮而渐渐稀薄。

    他看到一个广阔的花园，每一朵绽放的花都散发着淡淡的圣洁的光。成群像蝴蝶一样长着透明翅膀的小人在花簇上嬉闹追逐，他们的笑声动听如歌，轻盈的薄翼颤动时洒下金粉似的光粒。

    一个年少的女孩站在花团中，她正面对着他，可以让他看清长相。她细腻的雪白的脸蛋就像膝下的花透着光晕，青涩的容颜已带上几分未来的绝丽。她的眼睛如朝霞般绚丽，长发像是日出时海面的第一道光。她穿着岚雾一样的轻纱，金光四射的环扣点缀着她的细腰、脖子和手腕。

    但是注视着如此美丽的少女，他却生不出一丝惊讶之意。他能感觉到，他的注意力不应该在于她，而应该在于她跟前背对着他而立的那个男人。

    男人有一头浓密的金发，他身躯高大，肩背宽阔，背影伟岸如山。即使从后面看，也能令人生出不可逾越的敬畏。

    但是这种敬畏不存在少女眼中。她的眼神像孩子般充满新奇和仰慕，目不转睛地盯着男人，不时开口说着什么。

    他发现自己旁观的视角很奇怪，似乎距离遥远，又似乎尽在咫尺。他可以清晰捕捉到少女的每一个表情变化，但偶尔对方视线经过他的位置，就像是完全看不见他，没有丝毫反应。

    .

    （应该周五更的，修改晚了。其实第四篇的故事只是一个开头，后面会越来越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