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 隐藏的渴望

    打断双方对峙的是一个美妙柔软的女声，以及随之而来的，澎湃于客厅空间温和又强大的压力。地面上神阵的红光猛地闪耀了一下，然后宛如熔岩冷却般不再散发炽热的眩目。

    伊塞尔承受的力量重负骤然消失，但体内的神力并没有因此静止——不过也没有趁势爆发。它们听从他的旨意安分下来，奇怪的是就像有独立意志的生灵，它们不断向他的意识传达着不安分的雀跃和若隐若现的渴望。这种在他的精神世界里凭空多出来的情感令他心头一动，而桑格那子爵吃惊的出声同时触动了他对这个美妙声音的记忆：

    “拉葛瑞亚小姐，您怎么来了？”

    伊塞尔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在神颅岛上借助真知神杖用一个八级神术撬开所有海蜃壳的少女，转身瞧去，立在门口穿着白色长袍纤手握住棕黑色木杖的倩影，与记忆里那副羞涩真诚的美丽面容徐徐叠合。

    “是您！”少女对上他的视线，睁大眼睛，露出十分意外的表情。

    “是的，是我，香料商会的伊薛斯。”伊塞尔以法师的方式致意，彬彬有礼地微笑道：“很荣幸您还记得我，拉葛瑞亚小姐。”

    “——哦，是的，我当然记得您，伊薛斯先生，我怎么会忘记您友善的相助？赞美吾主巴尔亚！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您！”拉葛瑞亚短暂的惊讶化作柔和的笑容——如果没有特别留意，很难发现她在念出“伊薛斯”这个名字的音节时出现的细微停顿——她虽单纯但从来敏锐，他的一句话，她就明白了他未出口的请求。

    伊塞尔注视着她，脸上的微笑漫进了眼底。这个女孩看起来比上回见时退去了一份羞涩，更多了几许从容。只是那双被极端血统主义者认为血统不纯象征的黑色眼眸，依然纯净如旧。

    陆希恩的神祭这时低咳一声，将他左右诸人因为拉葛瑞亚的出现而被扯开的注意力重新拉回来。“拉葛瑞亚小姐，这位法师是您的朋友？”

    “是的，神祭阁下。我与法师先生在一次冒险中相识。”拉葛瑞亚的回答没有犹豫。她走到伊塞尔身边，目光掠过地上仍在发光的神阵，又看向神祭范德萨，轻声恳求道：“我相信法师先生是无辜的，异域的邪魔不可能控制他的意志。这样严厉的试探是否不太合适？”

    拉葛瑞亚显而易见的维护令伊塞尔稍微松了口气——虽然心生感谢之余他认为他和她陌生的交情根本不足以赢得她毫无保留的信任，她必然有其他原因。少女前一句避重就轻的回答多少表现出她处世上的进步，可惜后一句为他过于急切的开脱却还是彰显了她的稚嫩。

    伊塞尔不动声色转移的视线扫过在座诸位审问者，尽管不能从陆希恩的神祭印刻着岁月褶皱的脸上发现任何平静以外的上下波动，可他身旁的几位神职者不经意间泄露了一点不以为然——即使他们会敬畏她的力量，也不代表这位年少的、不被光明神教承认的光明圣女，在他们面前拥有需要重视的话语权。

    “并非我不信任您，拉葛瑞亚小姐。”范德萨和缓中带着尊敬的语气，并未完全掩盖言辞里的质问之意：“但是现在潜伏于人类之中的信奉魔族的异端或者被诱惑的堕落者，谁也不能保证未来不会成为我们最终消除魔潮之患的阻碍。事关人类的安危，我无权因为我个人对您的信任，以及您个人对他的信任，就疏忽任何一丝可能。”

    拉葛瑞亚听了范德萨的话，双颊飞过一抹不知所措的红晕，好像花瓣一样娇嫩的嘴唇轻轻颤动一下，随即紧抿得发白。伊塞尔注意到，她的手指不安似地拽紧了身侧的袍裙，又很快放开。

    偏远位置的玛蒂尔达军团的一名高阶骑士，面上隐约闪过不甚赞同的神色。他就近的同僚连忙飞来一个眼神，制止了他险些出口的冲动。

    拉葛瑞亚沉默了没多久，挺起胸脯，即使姿势有些许的僵硬，仍不退缩地迎向神祭宛如责备的目光，稍许抬高声音道：

    “那么，请让我来吧。以吾主巴尔亚赐予的光明，来证明这位先生的清白。”

    说着，少女径自转过头望着伊塞尔，一对纯净的黑瞳又坚定又闪亮。“法师先生，伊薛斯先生，您能相信我吗？我想我能明白您的顾虑，我保证不会伤害到您。请相信，吾主巴尔亚的光明，决不会伤害光明照耀下的灵魂。”

    伊塞尔听懂了她的暗示，半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光明神眷者，这是他从她刻意含糊的表达中得出的答案，同时他得感谢她善解人意地没在这群人面前揭穿他。她由衷的善意让他觉得，兴许他可以赌一把。

    “我相信您，拉葛瑞亚小姐。”伊塞尔答道，“如果是您的话，我愿意接受一次光明神术对我灵魂的测验。”

    拉葛瑞亚微微笑着，仿佛云团飘过后天空绽开的阳光。她又面向范德萨，谦逊而郑重地行礼，“神祭阁下，您能相信我吗？”她的声音柔弱婉转，令人不忍心吐露拒绝之语。

    “您是伟大的巴尔亚所眷顾的人，我当然深信不疑。”范德萨神色平淡地说，“既然您的法师朋友也不再坚持无畏的坚持，那是再好不过。”

    拉葛瑞亚躬身一礼，随即对着伊塞尔，在众人的注目中开始祈祷：

    “奥德斯在上，赞美吾主巴尔亚……”

    少女瓷器一样白皙的脸蛋透出一层薄薄的光晕，黑色的眼瞳就像两颗剔透的琉璃珠，在光芒里更显得明亮、纯净。她虔诚的表情渐渐添上淡淡的慈悲，一如光明神殿穹顶画上俯瞰尘世的神祗——即便在场大多数是火神陆希恩的信徒，这一刻同样控制不住地生出一种匍匐臣服的冲动。

    神术“灵魂洗礼”的祷词并不长。拉葛瑞亚念到最后一句时，手指轻轻虚划，一个发光的光明符号向着法师飞去，旋即隐入他的眉心。

    伊塞尔只觉得眼前一亮，视野被白色的光淹没。更确切地说，也许是他的灵魂与躯体被某种力量分隔了开来。但他并未感到任何不适，虽然被封闭了五感，他还保留着感觉。他的意识或者说灵魂，宛如被春日和煦的阳光浸透了一般，所有的疲倦和紧张洗涤一空，只剩下安详的温暖与空灵的宁静。

    伊塞尔有些昏昏欲睡起来，然而仿佛从灵魂深处传来的sao动蓦地将他惊醒。一丝丝一缕缕雀跃的欢喜和不可抑制的渴望缠绕上他，怂恿他、迷惑他，想要将它们的意图变成他的意志。忽然之间，他似乎又能“看见”了：五彩流转的光芒中，那枚光明的神符高悬虚空，数不清的光点密密麻麻地包围在神符远近高低的四周疾速盘旋，划出一道道惊艳的弧线；同时他似乎也“听见”了它们的呼喊，在他的精神世界，它们一遍一遍合声欢唱——

    给我——给我——快给我——

    ——给你们什么？

    光点们不会回答，它们只会重复这一个意念。可是伊塞尔想起梦境里始终与黑暗抗争的光球，下意识地给出了拒绝。

    虚空上方的光符悄然消失。伊塞尔猛地回过神来，拉葛瑞亚柔和的笑脸映入眼睑。

    “各位大人，你们都看到了吧？”她侧身对着侍奉火神的神职者说道，“倘若是被邪恶污染的灵魂，吾主巴尔亚赐予我的力量会是对他最严酷的惩罚。”

    伊塞尔方才被神术的力量隔绝了灵魂与躯体的联系，当然不知道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变化。当光明符号在他的额头上消失后，他的身体也像拉葛瑞亚一样，渐渐渗出一层淡薄的光晕。他那时祥和安然的表情，完全消除了审问者们因为他之前不合作的态度而加深的怀疑。

    “是的，我们都看到了。”范德萨神祭看向他的目光也减去了几分压力，一抬手，地上神阵的光亮由外向内逐一熄灭。

    伊塞尔垂眼看着恢复如初的地面，心里还想着刚刚只有他和拉葛瑞亚明白其实并未真正发生作用的神术，一个疑惑的念头在意识层面久久徘徊：

    “它们”，到底要什么？

    .

    （月亮的节日，唔，向嫦娥jiejie和亚斯的月女神苏耶·黛丝蒂祈祷：这次提案能尽快通过、家里的两位老人尽快康复出院……以及，祝大家中秋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