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归途遇险（1）

    长途汽车在山路上飞驰，原定傍晚七点半左右能到县城。可五点不到时，司机却在山林间连续拐了无数个急弯，将车偏上一条更加荒凉的岔道，二十来分钟后，在路边停了下来，说这有一处饭店，要众人吃了晚饭后才继续出发。

    大家下车一看，这算个什么鸟地方？一幢又脏又旧的二层楼房修在一处斜坡上，前面用篱笆围出个院子，院门口歪歪斜斜挂了一个招牌，上书“为民饭店”。除此之外，站在小院中间向四周望去，视野之中，远远的能瞧见山岗上零星散落着几间房屋，近处再无半点人烟。而山路另一侧高耸的峭壁，在夕阳的照耀下，将巨大的阴影投射到院中，更让人感到压抑。

    看到这些，有的乘客不乐意了。说这儿有什么好吃的？时间也还早，不如到了县城再吃。有明白其中奥妙的则说，不在这吃饭，司机怕是八匹大马也拖不走的。这孤零零的地方突兀的冒出一家饭店，要是跟司机没点关系，车哪里会专门停上门？所有人这才恍然大悟。

    金远在一旁顿时火了，便嚷着要去找司机理论。佩玉连忙拉住他，劝他说算了，别冲动。金远还气不过，骂骂咧咧的非要较真。这时，旧楼二层中间的一个房门突然“吱呀”一声打开。这声音在空旷的环境中突然冒出来，显得很是刺耳。

    院中人的目光不由都望了过去。只见一个五十开外的干瘦老头儿佝偻着背走了出来，正盯着喧哗的人群。他脸色泛青，颧骨突出，眼眶深陷，左眉有一道弯曲的疤痕，花白的头发长过后颈，紧贴在头皮上，梳得倒是整齐。整个人看上去说不出的古怪。

    老头一言不发，望向众人的眼神冰冷而凶狠。和他对望的人背上不禁生出一丝凉意，突然就安静下来。

    这时，一楼饭堂大厅又走出一个肥胖邋遢的中年妇女，懒洋洋的招呼着乘客们进去用餐。大家进去一看，菜品放在各种碗盆里，虽显得不太干净，倒也丰盛，价格自然比城里贵了些。众人腹中饥饿，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没得挑剔，于是纷纷拿了碗筷排队点餐。

    金远还是气鼓鼓的。柳佩玉虽然心里着急着赶回家探望父亲，嘴上却没说什么。反而劝金远：

    “随便吃点算了。出门在外，什么事儿都可能碰上，别太计较。”

    金远说：“吃不下，要不你简单吃点，我到外面逛逛去。”

    说完，他独自走到门外，感到腹中内急，四下一张望，见楼房拐角处歪歪斜斜的挂着块指引方向的木牌，超难看的写着“厕所”二字。

    他便顺着指引走出两三百米，在一处山坡的边缘，瞧见了用泥土和破席子围出的一处公厕。他还没靠拢，已经闻到一股熏人的臭气已扑面而来，进去一看，粪便四溢，肮脏不堪。

    金远一阵恶心反胃，差点儿呕吐。只得摒住呼吸，闭上眼睛赶紧尿尿。待小腹中一阵畅快淋漓的感觉过后，赶紧一面系着裤带一面匆匆往外走。

    可就在他转过身子急欲迈步时，猛然感觉到面前似乎有东西挡着，慌忙睁开眼睛，吓得“哇”的一声叫了出来。

    原来他转身之际，鼻尖都快顶到一个人的额头了。金远急忙跳到一边，定睛一看，才认出身后快要撞上的人，正是刚才二楼上站着的干瘦老头。

    这老头还是跟先前一样，目光阴鸷的盯着金远。搞得金远心中七上八下，没说话，正准备离开，老头却慢吞吞地开了口：

    “你觉得这地方好不？”

    金远听他这么一问，倒乐了。便毫无顾忌地说：“我觉得哪儿都比这地方好。”

    老头神色未动，又一字一句地说道：“未必，凡事都有个对比。等你到更不愿呆的地方呆呆，说不定你会想念这里。现在你觉得这地方偏、东西脏？十多二十年前，这里热闹的时候，你是没见识过。”

    金远说：“那是，二十年前，我才刚出生呢。这饭店是你开的？你在这开二十年了？”

    老头见金远倒肯跟他搭腔，略有些意外。他哪知道金远从小就是个话唠，就因为上课爱讲话没少被老师批评，闲得慌时，逮谁都能聊半天。

    老头回答说，二十年前这饭店是国营的，他想上这来吃饭都没资格。还是后来在边境打完仗，回乡后才如愿以偿，跟战友在这里大吃大喝了一顿。

    金远听他这么一说，不禁好奇：“边境打仗？你打过什么仗？”

    老头幽幽说道：“老子当年在云南边境打过越战，还蹲过猫儿洞。吃喝拉撒都在尺把宽的地方，一样得生活，还得杀人！人这一辈子，说不定就会碰上个什么邪门儿的事情，只要不死，就得活着。哪还能有这讲究那讲究的？要懂得随遇而安。不然的话，过不了心里的坎，还不是变得跟这臭粪一样？”

    老头说这话时，眼神还是狠狠的。但嘴角耸了一耸，或许是回忆起了往昔的峥嵘岁月，竟露出一丝笑容。不过这笑容在金远看来，一脸的怪异，让人瘆得慌。他心想：“莫名其妙，我跟他废什么话？赶紧走得了。”

    大约一小时后，旅客们都已经吃完饭，才见客车司机拎着个茶杯，吃饱喝足的样子，一摇一摆从旧楼上下来，发动了汽车。于是众人赶忙招呼着纷纷上车。金远在上车的时候，狠狠地瞪了司机一眼。司机看到了，也未吭声。只是斜靠在座位上，翘着二郎腿，鼻孔轻轻哼了一下，两眼懒散的回瞪着他，流露出不屑的神情。金远有气发不出，只有在心里想象着将司机痛扁一顿。

    天色已晚，山道上往来的车辆更是稀少，大地已经完全被黑暗笼罩，车头的灯光直直的照亮了前面十米开外的路面，就再无法穿透这沉闷的黑幕。汽车开始逐渐提速，人们便随着车辆的颠簸，摇晃着昏昏欲睡。待车行到一个三叉路口时，突见前面有个戴红袖章的人，面无表情的站在路边斜坡上，一边吹着口哨，一边机械地挥舞着一面脏不啦叽的小红旗，示意汽车停下。在这寂静而陌生的夜里，显得异常突兀。

    司机缓缓地踩下刹车，慢慢将车停在那人身边，熄了火，开口询问。车上的乘客清醒过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都推开车窗，伸出头去，相互探询。

    只听见戴红袖章的人说，个把小时前，前面的山路突然滑坡，一块巨石从山顶上滚下来，刚好砸中一辆中型货车，车被巨石挤下了山崖。车上的司机等三人两死一重伤，现在公安人员已经赶到现场处理，把路封了。所以他在这示意过往车辆全部往右绕道去县城。

    弄明白情况后，司机再次发动汽车，绕道行驶。车上的人们睡意全无，各自感慨，议论纷纷。金远心想，怎么这次出行老碰上麻烦事？回头看到柳佩玉怔怔的出神，他怕佩玉着急着回家见父亲，便伸出手去，握住佩玉的小手，附在她耳边安慰了几句。

    谁知佩玉朝他笑笑，拽紧了他的手，轻声说道：

    “其实我刚才是在想，如果我们不绕道“为民饭店”吃饭，耽搁了这一个小时的话，那被巨石砸中的，会不会是我们这辆车呢？”

    金远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他抬头朝司机看去。因为座位的关系，只能看到司机右后侧的小半张脸。他感觉到，司机的脸上，似乎正充满了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