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背负的黑暗

    月华透过窗户照射进来。

    艾丽娜借着月光，轻轻翻开了那个本子。

    我将目光瞄了过去，就在第一页，有岁月味道的字迹缓缓流淌——“奇尔拉，尼克罗斯要塞北区。”

    艾丽娜抬了抬眼皮，眼神与我交汇。

    奇尔拉其实就是罗兰王国二王子克瑞斯的地盘，至于尼克罗斯要塞，可是有着百年不落称号的坚城。先不说Ｗ立军校里的守备力量，光光是尼克罗斯要塞的巡逻兵就够我们喝一壶的了。

    我对艾丽娜苦涩的一笑。

    “是这个吧。”

    艾丽娜指着尼克罗斯要塞冲着贝瑟尔确认道。

    毫无疑问，她想听到的是否认。但是贝瑟尔在确认写了什么后，光棍地点了点头。粉碎了那些微的侥幸。

    艾丽娜头疼的揉了揉额头，这个时候贝瑟尔却不识相地搭话了：“艾……丽娜。”

    “嗯？”

    艾丽娜疑惑地看了眼贝瑟尔，用眼神催促他快点说下去。

    贝瑟尔的喉咙耸动了一下，应该是咽了口口水。仿佛是鼓起了毕生的勇气，他的音量不自觉大了起来：“艾尔是打算去救尤里吗？”

    “我已经说过了，知道的越少对你越好。”艾丽娜认真地盯着贝瑟尔，“所以……”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贝瑟尔打断了。

    “可是我担心他啊。尼克罗斯要塞，就是我这种村庄里的小农民都听说过，鲁内斯王国的一个军团都攻不下来，你们去了又能做什么！”

    夜晚的风冷冽的刮了进来，我的两只耳朵不自觉抖动了一下。我望着贝瑟尔那因为担忧而蜷缩成一团的脸，在心中叹了口气。

    明明是个大男人，却露出这样丢人的表情。

    真是……咦，为什么鼻头酸酸的。

    我摸了摸鼻子，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喉咙口徘徊。那种不快感就像想吐却吐不出来一样糟糕。

    “这不需要你来担心。”

    艾丽娜的语气比夜风还要冰冷。

    贝瑟尔一愣，默默地低下了头。

    我伸出手抓住了桌子上的杯子，轻轻抿了一口。甘甜的味道在味蕾上绽放，连续地赶路早就使我的喉咙像火一般燃烧。这杯清水真是及时雨。

    房间里静的甚至能听到我咕噜咕噜轻微的喝水声。

    啪，艾丽娜合上了本子，放在桌子上：“好了，该走了。”

    “等等。”贝瑟尔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抓住我们，但是又没有那个胆子，只能尴尬的停在半空中。

    艾丽娜皱起了秀眉盯着他。

    贝瑟尔脸色难看的笑了笑，踌躇着，犹豫着，害怕着。最终还是开了口：“我能再问一些问题吗？”

    这次，他没有等艾丽娜回答。而是连珠炮般的发问。

    “艾尔还好吗？他没有受伤吧？”

    “艾尔在哪里等你？”

    “他让你来这里，有没有什么话要你捎的？”

    是在害怕艾丽娜拒绝吧。贝瑟尔的语速快的惊人。

    艾丽娜犹豫了片刻，嘴唇蠕动了一下，我看出她想要再次拒绝贝瑟尔，便抢先对贝瑟尔的问题一一作了回答。

    “艾尔没有受伤，我们约好在附近的驿站见面。艾尔说过，希望你照顾好自己。”

    贝瑟尔像个孩子一样开心地笑了起来，他穿过我们，向着厨房走去：“在这里吃点东西再走吗？”

    “不了。”我回过头，“我们赶时间……”

    话没有说完我只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睡意铺天盖地地涌来，我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一片影子。在意识模糊间，勉勉强强听到啪的一声，我的脑袋撞在了桌子上。

    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贝瑟尔事先已经绕到了艾丽娜身后，在伊莉雅昏厥的瞬间，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包白色的粉末。就在他想要出手的时候，一把匕首比他想象中来的还要快。

    一个敏捷地转身，艾丽娜的匕首已经刺穿了贝瑟尔的胸膛。

    仿佛能够听到内脏破裂的声音，心脏努力的收缩，却只使得贝瑟尔喉咙口一甜，红色的液体从他嘴里一点点流了出来。

    “为…为什么……”贝瑟尔战战兢兢地开口，然而再小心，还是有源源不断地鲜血流出，“你会知道？”

    “因为。”清冷的月光照耀在艾丽娜的脸蛋上，那里没有伊莉雅熟悉的温柔微笑，也没有贝瑟尔之前见到的为人着想的冰冷，那里覆盖着比黑暗更为可怕的东西，“破绽太多了。”

    ——无论是无缘无故带了两杯水下来。

    ——还是过分关心艾尔的做作。

    ——最不该的是问了“艾尔在哪里等你？”

    扭送罪犯，或者是密报情报，都是能够换取苏拉的。

    “为了金钱，连兄弟的儿子都能出卖吗？”艾丽娜放弃般的笑了笑，“算了，和你……”

    话没有说完。

    艾丽娜望着泪流满面的贝瑟尔，怎么也说不下去了。那个男人脸上充斥着懊悔，自责，痛苦。贝瑟尔坚定的摇了摇头。

    “这个月的税我还没有筹齐，如果三天后还是没有办法。我的儿子就要被送到Ｗ立军校里去了，我…我怎么能够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儿子被带到那种地狱里去啊？”

    贝瑟尔泪声俱下，一个大男人，哭的极其难看：“恰巧在这个晚上你们来了，我挣扎了之后只能选择这么做了。我必须有苏拉才能保护自己的儿子，而对我而言，你们就是换取苏拉的唯一办法。”

    你知道在我听到“艾尔说过，希望你照顾好自己”的时候，我有多痛苦吗？这句话，贝瑟尔没有说出口。

    内脏中夹着匕首，鲜血浸湿了他的衣衫，贝瑟尔将后背靠在了墙壁上。他的眼神闪烁着，显然已经坚持不了多久。

    艾丽娜没有搭话，贝瑟尔则追问道：“我的妻儿会怎么样？”

    这个男人一脸的担忧，难看的表情就像刚才担忧艾尔一样。这次的担忧应该是真的吧？不，可能刚才也没有演戏，这个男人只是在艾尔与自己的儿子之间抛弃了艾尔。

    艾丽娜叹了口气，在瞬间就想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如果你愿意写下一份书信，说明自己害怕被送到伊优王城修建宫殿，抛家弃子独自逃跑了的话。”

    “呼。”仿佛是把心中的迷茫与痛苦一并呼出来了，贝瑟尔的表情里没有了痛苦与自责，那份安详让艾丽娜微微动容，“我写。”

    “……”艾丽娜默默地将本子与笔交到贝瑟尔的手上。

    “对了，艾丽娜。如果你在今晚放过我，第二天我还是会到宪兵所里出卖你们，哪怕是现在，我的想法还是没有改变。”贝瑟尔露出温柔的微笑，“所以，你不需要自责。”

    就在这个时候，从二楼传来了窸窸窣窣声。

    “爸爸，你在哪里啊？”

    艾丽娜的目光冷了下来，贝瑟尔浑身颤抖了一下，激动地挣扎起来，他想要开口大声呼叫，然而艾丽娜的手死死捂住了他的嘴唇，这使得贝瑟尔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艾丽娜敏捷地抽出匕首，贝瑟尔的眼睛因为疼痛瞪的老大，鲜血溅在她的黑袍上。下一刻，匕首又一次麻利的洞穿了贝瑟尔的胸膛。

    “爸爸，mama说……”

    抽出，洞穿，抽出，洞穿，抽出，洞穿。

    鲜血溅满了黑袍，有的甚至沾到了艾丽娜的脸蛋上。

    直到贝瑟尔的身体软在艾丽娜的怀中，她才停下了不断的刺杀。贝瑟尔已经没有出声的力气了，他只是用眼神哀求的看着艾丽娜。

    可是，艾丽娜坚定的摇了摇头。在贝瑟尔绝望的注视下，艾丽娜提着染血的匕首无声地向二楼接近。而倒在地上的贝瑟尔终于失去了气息。

    随着两声简短的噗嗤声，二楼也安静了下来。

    整个屋子笼罩在死一般的寂静之下。

    艾丽娜提着匕首重新回到了一楼，月光照耀着她那一头干练的红色短发，寂寞地摇曳。她缩手缩脚来到倒在地上的伊莉雅身旁。

    小心地将伊莉雅抱在了怀里。

    在她的怀中，伊莉雅安稳的翻了个身，尾巴从黑袍中露了出来，悄悄缠上了艾丽娜的脖颈。

    “如果是为了守护你，再多的黑暗我也愿意背负。”

    黑暗中，有人这么低语着。